作家是个什么东西?

小时候在乡下读小学,除了每学期初发的几本课本,几乎见不到别的书籍。那时上学不是为了学文化,跟理想、报国都沾不上边,只是为了“关水”。大人们下田干活,防止丢在家里的伢们,溜到沟塘里玩水淹死掉。儿时的记忆里,我们在圩埂头上一听到有妇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就知道那里肯定有伢们掉水里淹死了。我的堂弟就掉进自家圩埂下面的小水沟里淹死了,水只齐他腰间深。

仅靠学校“关水”还是不保险,放学出了校门我们这些水猴子钻进塘里,以谁能从最深的塘底抓上塘泥多少为荣。东圩埂生产队买“扫盲”课本时,我父亲当生产队长,他交代会计买些给伢们看的书,让书困住他们。那个名叫“德书”的会计上过初中,谐音“读书”,买回来小半萝筐闲书。生产队开会时,有人提意见钱花脏得了。吵来吵去,我父亲末了说句话:“让圩埂头上伢们多识些字,总比我们这些睁眼瞎子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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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半萝筐书,成了东圩埂伢们童年世界里的一扇扇窗,透过此“窗户”看见了圩埂头外面的光。至今还记得,《北洋淀雁翎队》、《抗日烽火》、《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后来又读到《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掌管书籍的会计要我们看完一本再换新书,每次交书时他要提问书中内容,防止我们“猪八戒吃桃子——囫囵吞枣”。我们傻乎乎问他们书从哪里来的,他说:“作家写出来的”。

“作家是个什么东西?”会计深味深长地回答,“作家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他们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尘。”后来,上中学写作文《我的理想是……》,我就写理想当个作家。同学们指指浩瀚天空笑问我“哪颗星是你?”语文老师张裕武热情鼓励我:多读多写勤思考。他还加了句:以后游历四方,经历丰富了,文章就好看了。

理想终归只是想想尔,即使我当年挤过高考独木桥,又挤进热闹的省城,还谋得一份算体面的职业,都仍然在“谋生”层面。况且,如我这样的农村草田埂上跑出来的“凤凰男”,只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生存的压力如山压在心头。有一段时光里,我都怕接来自老家的电话,埋怨姐姐说:“你们就不能给我说点好消息嘛,总是让我头皮发麻的事情。”

后来,我当记者,天天采访写文章,可是跟作家创作还是两码子事情。只是,我在写新闻时,也写写心灵里流淌出来的文章,多少有些文学的味儿。此外,我文字的表述能力犹如刀在石上磨,日益有了筋道。只是做记者,名字经常见诸于报端。家门口人以为我出息大了,有难事就拿我老家座机打我电话,末了母亲还交代一声:“伢仔,他们的事情你上上心。”我回老家陪母亲过春节,除夕晚上都有人上门来谈他家遇到的困难。

事情办的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我都要落一通数落。办好了,我也落不到一句好听的话。一个至亲长辈正月初一打电话骂我一通,称我不肯真心帮忙,要是出面说句话,省长也会给三分面子的。那一次,连我菩萨心肠的母亲也生气了。他们也太抬举我了,我只是在城里谋生,连见到省长都难,他哪里需要给我面子啊。

看得见别人的光鲜 ,殊不知飞在沧海上的哪一只蝴蝶翅膀下面都会有伤。

职场,其实也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何况我身处在是是否否的新闻事件漩涡中间,每天都在一个又一个漩涡间周旋,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其中,远不像家门口塘知道深浅。谋生途中试图谋爱,更是伤痕累累,负重的骆驼也有垮掉的瞬间。

风光过后,我沉下心来,夜以继日,寒暑相续,至少有五六几个春秋里,工作之余,我埋头创作,以自己记者生活为原型攒下了两部长篇小说书稿,准备以百万字“记者三部曲”来记述如我一样的那个时代的记者真实生活。记者总是在写别人,我们也要写写自己,还原真实的记者形象。那些年,还写下数以百万字来算的文学作品。

那时候,并未多想将来要当个作家,实现儿时的理想,只想找件事情不虚度了此段生命光阴,在时光隧道里疗伤。

有时候,我们的生命有意无意间进入一个时光隧道里,前面不见光亮,后面的光点越来越小,孤独无助凿隧道,是需要极大勇气毅力与恒心的,不然,就会被埋在隧道里了。真的钻出了这时光隧道,蓦然回首,才发现智者所说的话没有欺骗我们: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课堂,所有的磨砺都是上天给我们包装过的深深祝福。

唐僧师徒一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取到真经。苦难,与挫败,更是一个作家成长途中的必修课。不经别人苦,哪能劝人善。在苦海里浸淫出来的人,依然能吟唱出人生欢乐的歌,生命的乐章里演奏出自强之音。若此,生命就超然于寻常了。

进入深秋,我捡拾的柴禾也晒干了。有时在山间院子里架一口铁锅,微火慢炖,火候到了,锅里的食物飘出自然纯香。故乡东圩埂堂兄何显胜早晨发来微信:“家乡人们得知,家门口出了国家级的作家,都感到无比自豪和骄傲。你为家乡增了光。”我虽有些慌恐,也知道并非戴顶国字号作家帽子,就以为是天上文曲星降临凡间。我不是个东西,只是尘世一俗子,经历了诸多世事薰陶,数不尽的苦痛灸烤,到这样的深秋,是该出些好文章的季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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