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邮递员

六七十年代,农村尚未通电,和外界联系的主要方式就是写信,乡村邮递员在村庄之间穿针引线,这个行业就成了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职业。

乡村邮递员的标配就是二八大杠飞轮车,车身漆成墨绿颜色并印有邮电字样。自行车的前梁上固定一个用来装信件的墨绿褡裢,后车架上搭挂着一个装包裹的帆布邮袋。邮递员穿一身墨绿色的制服和大盖帽,属于吃国家粮的公家人。当他们全副武装一溜风地穿行在乡间路上,老远就能听到那清脆的车铃声和飞轮车链条倒转的“刷刷”声,真是威风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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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天天在土地里刨食,和外界接触不多,乡村的信件投递量也很少,一个村往往好几天也没有一封信件。邮递员一般都是一个星期才跑一次片,一个邮递员可以负责周边十来个村子。村里经常有信件的人家都是有人在城里工作的,大多是小辈写信问候长辈平安,以及过年过节或家中有事的时候寄钱回家。当时,一般工作人员的收入也很微薄,手里难有余钱,寄钱也就是十块、二十块的,只有遇到盖房子、结婚、家人生大病等特殊情况,才会邮寄一百块钱以上的“巨资”。收到信件是高兴的事情,其他村民也会投来无比羡慕的眼光,常常要追问着信从哪来,写得什么内容,包裹里寄的啥东西。

记得当时跑我们乳山寨北片的邮递员叫姜保国,三十多岁,在厦门当过八年海军,退伍后干上了邮递员这个营生。他老家是海阳县发城人,说话口音很重,说“拿”东西为“喊”东西,譬如说,“拿着锄头上山”,在他嘴里就是“喊着锄头上山”,老百姓常被他引逗得哈哈大笑。他是个细高挑,接近一米八的大个,俺村人说他长得像根胡秫秸,来阵风就能刮倒似的,还有的村民叫他“干干姜”。

 

他是个热心人,有的邮递员来到一个村子,常常是把信件放到大队部就扬长而去,大队再派人把信件和报纸送到各家各户。可是姜保国不是这样,他每次都把信件、包裹或者报刊送到村民家里才放心。他是个随和人,脸上总带着笑影,孩子们和他要大盖帽戴着玩玩,他也有求必应。虽然在农村先后进行过几次大规模的扫盲,但村民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绝大部分中老年人能够写出名字已经不错了。遇到不认识字的农户家里来信了,他还要帮着读信。

每次送信都需要大半天时间,平日里都是带着晌饭。倘若渴了,到了老百姓家,拿起水瓢直奔水缸舀凉水喝。遇到老百姓和他寒暄,留她吃饭,也从来不矫情,遇到啥吃啥,饼子、地瓜也能凑合一顿,大葱蘸虾酱,把葱咬得脆响,老百姓喜欢这样的实在人。农闲时节,村里的妇女凑在胡同里钩花,看到姜保国来了,就故意引逗他,“老姜啊,你这么瘦,是不是晚上耕地累着了。”老姜也不恼,停车坐下,端过村民的烟笸箩,卷上一担旱烟,“耕地那点事,还能累着,瘦归瘦,但是劲头足。”

那个年代交通条件差,出行主要靠两条腿,亲戚之间捎个口信也不是很方便,姜保国好说话,担任起免费的“通讯员”,完成本职工作的前提下,还得不时帮老百姓捎口信,村民找到他,他总乐呵呵的,绝没有二话。一来二往,周围十几个村子的每户人家都在他脑子里装着。有时遇到了说得来的老熟人,“吱”地一声把车子一轧,和乡亲们蹲在街头巷尾、田间地头,卷上旱烟,南朝北国地聊上一会。大到国际国内形势,小到乡间趣闻逸事,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有时他给乡亲们带来一些生活生产上的信息,譬如:出现了那些小麦、土豆新品种,哪些新上市的化肥价低劲足,什么作物价格上涨等。老姜的话有时候就像晴雨表一样,指导着百姓如何布种庄稼、计划生产。

那时候婚姻基本就是爹妈做主,自由恋爱还是新生事物。我们村果业队有个四喜,是一个挺脱栓正的好小伙。他经常到供销社买农药,一来二往,便喜欢上了供销社一个叫美玉的大辫子姑娘,两个人正在热乎劲上,美玉却被调到了徐家镇一个村的供销社,两人便成了牛郎织女,只能靠书信传情。最开始姜保国每个周跑片的时候都要送来三四封信,可是后来越来越少,几个周也见不到一封信,到最后彻底断了来往,后来才知道,美玉已经和农村信用社一个年轻人好上了。四喜像挨了霜打的茄子一样,掉了精神。每次看着四喜在村口眼巴巴等信的样子,姜保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村里人说风凉话,“人家供销社是端铁饭碗的,咋会看上一个庄稼汉,真是不知大小。”四喜状态越来越差,从开始的沉默到最后的痴说乱道。

南西屋的小和尚说,想治好四喜的病,就得赶紧给他说一门亲事。姜保国对各村的情况熟悉,从中牵线,说下了南西屋村一个女拖拉机手,是个老闺女,比四喜大八岁。两人嘎亲之后,四喜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状态,结婚一年后,生下了一对双棒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打这件事之后,找姜保国介绍对象的人纷至沓来,他常年在各村穿梭,各户的情况和口碑了然于胸,找他介绍,双方都放心,每年都能介绍成几对,吃了不少猪头,喝了不少喜酒。

到了二十一世纪,家家户户都安上了电话,写信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活跃在广大乡村田野上的邮递员也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姜保国同志在邮政局里卖了几年化肥,退休之后跟着闺女去了威海定居。前几天刷抖音的时候刷到了他,和他聊起当年的事,历历在目,仿佛还在昨天,只是当时和他要大盖帽戴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不惑之年的中年大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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