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记忆

腊月的夜依旧那么的执着,还没到晚饭时间,就将整个小镇吞噬在茫茫夜色中。饭后,约上三五友人沿着新修的河滨公园散步,偶有路人擦肩而过。

 

一路走着一路闲聊。岁末的话题,始终都离不开过年。

 

“唉,马上又要过年了,可是却怎么也感觉不到过年的气氛!”不知是谁感慨到。

 

“是啊,哪有还我们从前的年味哟!”我们随声附和到。

 

关于儿时年的记忆就随着漫长的思绪涌进了脑海里。

 

那时候的我们没有钱、没有车、没有网络、也没有手机,但是那时候的我们也没有压力、没有攀比,只有简单的幸福和快乐。

 

那时候的年货,大部分都是自家准备的,“腊肉”、“麻糖”、“冻粑”、“包谷汤圆”等,好多好多的花样。只有少许年货才在集市上采购。

 

快过年了,最早准备的年货大概就是腊肉了。每家每户都会提前一个月左右宰杀自家养的大肥猪,说是大肥猪,其实也大不了一两百来斤,但是那时候的肥猪都是农户用自己种的粮食喂养的,譬如苞米、红薯和土豆。不像现在,从小就给喂养饲料、添加剂、泔水,本来要一年左右才可以出栏的肥猪可以提前到三四个月。那时候的猪肉吃起来是香香的、甜甜的,不用担心瘦肉精、也不用担心药物超标。宰杀后,给每块猪肉抹上厚厚的盐,堆放几天后就晾起来,下面用香柏的枝丫慢慢的熏烤,等到过年的时候,每块肉就都变得金黄金黄的。

 

再说麻糖吧,学名似乎应该叫做麦芽糖,那是我们老家特有的一种小吃,具体做法是先将苞米用石磨磨成粉末,放在锅里面熬熟,放上发芽的麦子,用纱布过滤,滤出来的水是甜甜的,再把过滤来的糖水反复煎熬,一锅上好的麻糖就出锅了。刚出锅的麻糖是深褐色的的,就像琥珀一样半透明,只有待它冷却后放在石磨上用木棒反复的拉扯,才会变成乳白色。然后将麻糖盘成一圈一圈的,像土家人头上缠绕的丝巾,储存在放有炒面的木桶里。就这么说着简单,其实过程相当复杂,大约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大年前后,如果有比较尊贵的客人来串门,首先就给来上一大块,待吃过麻糖后再招呼吃饭。在平时我们是不会熬煮麻糖的,因为太耗费粮食,每年也只有过年才可以吃上母亲亲手熬的麻糖,那种味道绝对不是现在走街串巷的小贩担子里可以比拟的。

 

接着我给大家讲“冻粑”吧,冻粑其实就是包谷粑,只不过加工方法和普通的包谷粑有所不同。首先得将苞米在水里泡上几天,让它变软,掺水磨成均匀的稀糊状,加入用木甑蒸过一次的苞米饭,然后搅和均匀放在比较寒冷的地方,过一段时间就去搅和一次,直到盛苞米糊的木盆慢慢的开始冒气泡就算大工告成了。然后用木制蒸笼蒸好,拾掇在一个特大号的竹制簸箕里,看着就像一篓黄灿灿的金锭。正月,来客人了,就拿出来围在烧木柴的火坑边慢慢的烤,直到外焦内黄,吃着又松又软,那个味,让人吃一次就难忘。因为这种口味的包谷粑必须寒冷的冬天才可以制作出来,所以我们老家都称作“冻粑”。

 

说了好几样我们的年货,似乎都离不开苞米是不是?其实,我的老家就是在一个海拔特高的高山地区,因为那里盛产苞米,所以,我们吃的东西几乎都离不开它,就是黄灿灿的苞米把我们养大,所以我们对苞米都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就是现在,我的父母亲还会时不时的吃上一顿苞米饭。

 

其实我们还有许多、许多自家准备的年货,我就不一一道来了,因为只要经历过那些岁月的,是永远也不会忘怀。

 

快过年的前几天,父母亲会商量着在集市买上十来斤大米,买上一点海带、花生和糖果,还顺带捎上几颗大白菜,这样过年的物资就几乎准备妥当。

 

过年当天,母亲会把头一天准备好的猪蹄和猪头分开炖在锅里。猪蹄是用来团年吃的,而猪头却是用来孝敬菩萨的。快吃团年饭的时候,父亲就会把炖好的猪头肉捞出来,我们就缠着父亲把猪头里面的“核桃肉”给扒拉出来,然后就津津有味的吃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叫做“核桃肉”,我估计是因为它的形状特别像核桃吧。

 

父亲把捞出来的猪头肉装在盆子里端出门外,然后捧着一大束香出去了,在猪圈外、在鸡舍里、在田坎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插上几柱香,大概的意思好像是祈求菩萨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六畜兴旺之类的。

 

等父亲这一阵忙完,母亲团年饭也做好了,好大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我们都忙着在屋子外面挂上一串长长的鞭炮,只等母亲招呼我们进去吃饭就将鞭炮点燃。那时候,我们附近挨着很多户人家,都比着看谁家在前面吃团年饭,这样也就寓意着来年的农活谁在前面忙完。于是各家各户都几乎同时团年,那鞭炮声,噼里啪啦的,真的特别壮观。

 

好不容易都围坐在桌子旁,望着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不过你可千万别忙着动筷子。因为必须让“老客”先吃完,“老客”是什么人呢?这么值得尊敬。其实“老客”就是指过世了的人,父亲会盛上半碗米饭,倒上半杯白酒,然后在上面各自搁上几双筷子,嘴里念着“祖宗三代,老少亡人,孤魂野鬼都回家团年咯”,然后用筷子把酒撒几滴在地上,这样才可以正式开始吃团年饭。“老客”吃过的饭我们小孩是不能够吃的,因为长辈说,如果我们吃他们剩下的饭就会变得没有了记忆,以后读书就记不住东西。现在想来,虽然那些都是迷信,但其实也是体现出了我们对先人的怀念和对亡者的尊重。

 

这些过程走完,大家才能上桌吃饭。面对这么一大桌美味佳肴,我们都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一年也只有过年才可以敞开肚皮吃上那么多好吃的饭菜。不过吃饭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喝汤的,因为老人说,如果吃团年饭喝汤了,那么来年田坎肯定要遭水淹。如果吃饭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碗,父母亲也是绝对不会责怪的,还笑着说:“没事,没事,碎碎平安。”要是这事放在平时,不知道会怎么责备我们呢。

 

吃过团年饭以后,母亲就忙着收拾碗筷,我们则约上几个伙伴,在外面玩鞭炮,那时候的鞭炮威力不大,用手使劲捏着就不会炸开,只会从鞭炮的两头窜出蓝色的火焰。

 

很快就天黑了,我们又揣着扑克牌来到邻居家玩牌,那是不知道央求父母亲多少次才给买来的。从大年三十一直揣身上,直到把年过完,那一副扑克牌都皱的像油渣一样,还不舍得扔掉。不过我们那时候玩牌都是娱乐,绝对不掺杂赌博。

 

直到收音机里零点的钟声敲响,外面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除夕了,新年到了,我们才会念念不舍的回家睡觉。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初一的半上午了。母亲已经早早的把年前的苞米汤圆煮好,然后叫我们起床,嘴里说:“如果初一都睡懒觉,那么一年到头都会睡懒觉了。”

 

于是我们才极不情愿的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吃汤圆时,有时候会嘎嘣一声在汤圆里面吃出一枚硬币,那是母亲捏汤圆的时候故意在里面放的硬币,如果幸运的吃到了,就说明他新的一年财运滚滚。每到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特别的兴奋。

 

吃过早饭后,我们又和以前一样,穿戴整齐的去外婆家拜年了,在离外婆家还有一两百米的地方就会扔几个零星的鞭炮,告诉舅舅,我们拜年来了。舅舅听见后也会赶紧出来扔几颗鞭炮迎接我们,到舅家的时候再挂上一串长长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外婆也高兴的迎出来,然后就是各种亲热。舅舅、舅母都忙着煮饭做菜,我们也就在他们家肆无忌惮的玩耍起来,那时候,没人外出务工,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家,别提多热闹了。

 

就这样,我给你拜年,你又给我回拜,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们才算真正把年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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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新的一年就又开始忙碌起来。

 

不远处汽车的鸣笛声,友人激烈的讨论声,又把我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只可惜,我们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味道的年。

 

也许是我们变了,也许是这世界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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