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村庄落下一片树叶

遥远海边的村庄,是老张的故乡。

 

前两天翻阅公众号三篇“海边系列”时还曾念想,再过十几天是大姨的三周年忌日,是否需要回去一趟。10月21日傍晚突然接到三哥的一个电话,促使我们提早踏上了返乡行程。

 

匆匆一路,揪心一路。直到六小时后行至老家村口,望见路面上那道黑红色的长长血痕,更觉触目惊心。

 

涨姿势的图片

只是那条省道,未拍触目惊心。

 

村子有两条通往村外的大路,一条在南,沿河而行。堤北是村庄,堤南是一片村划的坟地,大姨和姨夫如今就长眠在那里。

 

村北的路更通畅些,行走的人和车也更多。是村子通往镇上的一条交通要道,南北向,从村到镇大约有五里。以前文章中曾多次提到,是我们由村北进村以及每次去海边的必经之路,也是当年大姨扭着小脚去镇上买肉买菜常走的路。原来是砂石路面,几年前做了硬化,平直而宽阔。

 

在这条路中间横亘着一条东西向的省道,东接国道,西连港口及高速路口,中间连缀起数个村庄的出入口。仅有两车道,平时过往车辆很多,且人车混行,没有信号灯也没有路灯。

 

南来北往,必要由此穿行。

 

10月21日傍晚,吃罢晚饭的二哥照例出门遛弯。他家的房屋距村北头不远,他每天习惯性背着双手慢悠悠踱向村口。村里人常见其行至路口便折返,那日不知为何,他走到路口停顿了一下。朝西向来车的方向打量一番,便向前迈动了脚步……一道刺眼的光线由东向西疾速而至,二哥瞬间被那道亮光吞噬!

 

三哥的电话是在出事后半小时打来的,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想起去年此时回乡时,还跟三哥探讨过二哥的养老问题。对于无儿无女、鳏居一隅的他的晚境,我们很是担忧。未料时乖命蹇,一年后竟遭此厄运,实在令人扼腕叹息,无比心疼。

 

二哥的小院再也等不回主人。

 

他家的院门虚掩着,堂屋锅灶里温着晚饭剩下的半条鱼,一盘菜,半个饽饽。手机搁在家里,总是当座机使。里屋炕桌上摆着一盆剁好的白菜和葱花,面盆里也搲好了面粉,想是准备第二天给自己包顿包子。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他回答了好几年的七十岁生日。

 

所有这一切永远等不回主人,二哥永远等不到他的七十岁了。

 

恍觉这样的结局,像是冥冥中早已写就的宿命。

 

事故认定及处理还需一段时日,二哥等待在黑暗和冰冷中。三年前的心愿再也无法兑现,他不能再到哪里去耍一耍,村南大姨大姨夫的安息之侧将是他的最终去处。在他入土之前,按照乡俗,亲人在血痕边唤他回家。半个月亮辉映的夜色里,众多乡邻聚在一起,沉默而虔诚地为他“上庙”,送他远行。

 

这个总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人,总是骂骂咧咧表达不满又骂骂咧咧表达赞许的愚鲁村汉,半百成家又遭遗弃的“老光棍”,即便在乡村也容易被边缘化。然而在与这个世界撒手缘尽的时候,他曾熟识的人们给了他所能给予的体面和尊重。

 

我们所了解,或者说我们曾以为了解的二哥,知道其最多弱点并经常哀其不幸怨其不争的二哥,也曾踏踏实实在土地上留下勤劳的犁行,也曾以他的善良和不为我们所知的品质在世间播撒过温情吧,使人怀念,不忍,无声哀痛。

 

日间的乡村依然寂静,偶尔有村民翻晒新收的玉米。硕大的烟台红富士红通通坠弯枝条,沐浴着阳光等待收获。夜晚聚集在一起送别二哥的人们,白日各自忙碌于生计,他们的面孔于我而言是模糊的,但他们沉默的身影给了我们特别温暖的触动。

 

乡村老去,年轻的翅膀飞向远方,守在乡村的人越来越少,年纪越来越大。这样一群人和乡村一同老去,若干年后,不知是否还有这样的聚集和送行,以及彼此给予的包容和感动。

 

二哥的小院终将和大姨的小院一样,和我们曾经流连观望的闲置小院一样,封存于一把锁头,任年复一年茂盛的荒草将其覆盖,渐渐沉入乡村旧梦。

 

不远处,近霜降节气的海边,日光柔软,风平浪静。远远一条渔船看似不动,却慢慢飘向更远,直到模糊不清。

 

 

几日没有机会流下的泪水,随荡漾的波光闪烁。

 

小舟从此逝,何处寄余生。

 

归程,车轮再次滑过那个路口,无法回避的刺痛。或许以后我们回乡的频率会越来越少,故乡的等待里永远缺了一角,再无完整明媚的心情去享受乡居之趣,去体会即便被诟病也曾饱含暖意的亲情。

 

轻悄悄的风吹落秋叶,轻飘到没有声响。于这个庞大喧嚣的世界而言,一片叶子的跌落无足轻重。

 

但这片普通的叶子,也有属于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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