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丁：他们对上奴颜婢膝，对下肆意欺凌

亨利•菲尔丁的名气，也许不如狄更斯、奥斯汀、勃朗特，但他却是18世纪英国启蒙运动的最大代表人物之一，是英国第一个用完整的小说理论来从事创作的作家，被沃尔特•司各特称为“英国小说之父”。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后世所知道的英国现实主义小说这种文学类别，就是由他创造的。

问世于１７４９年的《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是菲尔丁为数不多的小说作品之一，也是其最富盛名的代表作，这部小说也常被看作是英国18世纪小说的最杰出巨著，没有之一。

《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虽是现实主义文学，读来却丝毫不觉生涩，哪怕菲尔丁在每一个大章节之前都要写一篇洋洋洒洒的评论，故事的引人入胜还是会令人深深地沉浸其中，读着读着，还不时发出笑声，而后又赞叹作者眼光的锐利，以及思考他所剖白的人性。

☻书中，乡绅奥尔华绥有个管家，对其为人，菲尔丁是这样写的：

✪“正如吞噬小鸟是鹞鹰的本性，欺凌小人物也是威尔根斯管家这种人的天性。伺候主子时，他们奴颜婢膝，然后就从通过欺负比他们低层的人来找补。奴才和拍马逢迎者向比他们高的人交了什么税，就一定要从比他们低的人身上再捞回来。”

☻菲尔丁写到那些表面蔑视物质财富、内心却深藏贪婪的人物时，他说：

✪“不管那个穷诗人写了多少反对财富的诗，也不论酒足饭饱的阔牧师在讲坛上如何斥责享乐，真正的智者是绝不蔑视这二者的。因为，一个家资万贯的人尽可以和乞丐具有同等智慧；一个拥有娇妻挚友的人，在智慧上也照样可以比得上一个埋葬自身社会功能、食不果腹、整天狠狠鞭打自己脊背的天☆主☆教隐士。”

☻谈到虚情假意，比如一个大尉追求奥尔华绥小姐一节，就有这么一段说法：

✪“他懂得美貌是转瞬即逝的，因而很愿意娶这么一位有钱但既不年轻也不漂亮的老小姐，以便从她身上得到他所巴望的种种好处。世上有这样一种聪明人，他们认为女性的姿色不值分文，他们宁可跟一个有钱的丑八怪结婚，也不愿娶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而忍受清贫。大尉胃口好，不挑肥拣瘦，他认为，尽管婚筵上缺了美色这味佐料，但只要有钱，也颇能尽兴。”

☻关于酒后失态，菲尔丁也有透视：

✪“通常认为酒后发火吵架的这种人，不醉时则是好好先生，因为酒后的事都是不作数的，不能代表不醉时的为人。实际上，酒并不颠倒人性，它只是撤去理性的岗哨，使人显出种种丑态，而在清醒时，这种内心想要发作的丑态，我们却总有办法掩饰过去。”

☻每每于小说故事中读到穿插其中的幽默评论，就如同看到了种种人性本质，有时甚至还能领悟到对付某些人性弱点的方式。比如，黑乔治是书中一个昧良心的人，当他想再次坑害琼斯时，终于未能下手。对此，菲尔丁写下这样的旁白：

✪“良心被贪心驳倒时，恐惧过来插了一脚，帮了良心的忙，它极力强调，良心和贪心的真正区别不在于道义上的高低，而在于安全程度的不同。于是，由于恐惧的友情支持，这一次，良心在黑乔治的心里取得了胜利。”

☻小说中，魏斯顿先生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这从他逼迫她嫁给她痛恨的布利非少爷一事中就可以看出来。但是菲尔丁却写道：

✪“以类似行径而使自己的儿女陷入极端痛苦中的其他许多人，其实也这样宠爱儿女的。尽管这种行径在父母们中间十分普遍，然而我总认为这是人这个奇特动物头脑里历来所产生出来的荒谬想法中最无法说明的一种。

……

菲尔丁不仅擅长用恢谐、讽刺的语言挑破小说中某些人物的伪装，他也很善于在人生感悟方面给读者各种启迪，用以传达正义、矫正行为和宽慰人心。

☻《圣☆经》不许人撒谎，但《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中，琼斯为了不使守林人黑乔治失掉工作，谎称自己闯入邻近庄园时，黑乔治并不在场。为了坚持这一谎言，琼斯遭了罪，黑乔治却为了自保，没有挺身帮他。及至事情败露，乡绅奥尔华绥先生没有责难琼斯，却把黑乔治辞退了，他说：

✪“为了替自己开脱而撒谎，和为了袒护旁人而说谎，这中间有很大区别。”

☻小说主人公琼斯在被逐出家门后，遇到一位荒原上的白发隐士，隐士之所以遁出人世，是因为年轻时遭遇到两种欺骗和坑害，从此看破红尘。然而琼斯告诉隐士，他在这世上生活的年头虽短，却遇到了最真诚的朋友和最值得深爱的女人，他说：

✪“先生，你以荡妇为例来确定女人的品格，以赌徒为例来确定男人的品格，这都是极不公平的，这就像由于厕所臭气熏天，你就定论空气本身令人作呕，是完全错误的。”

☻还有一节是这样的，奥尔华绥先生病了，医生断言不治，他的养子琼斯为此无比悲痛，但乡绅却对他说：

✪“世上哲人把一生比做一瞬间，我们总可以把它看作一天。我命中注定要在傍晚离去，那些比我早死的人的损失也不过几个钟头而已。一位罗马诗人把我们的辞世比作宴会上的离席，每当我看见人们迟迟不肯结束一场欢宴，拼命想要多聚一刻时，这个比喻就在我的脑中闪现。随你怎么想法子延长，这种宴会也终究是短促的，最早退席和留到最后的宾客之间，差别又是多么微不足道。”

……

菲尔丁的各种深刻短评，皆自然又完美地穿行在小说中，嵌入在跌宕起伏的故事里。

他的那些精妙语句颇有点像如今的网络点评，它们与不受待见的鸡汤相对应，时不时喷发出智慧的火花，让许多生活中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豁然变得清清楚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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