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时代

还没到冬天,就开始盼望过年了。

 

经常是在上下学的路上,我和大伟就开始算了,还有多长时间过年。不过经常是上学算完放学就忘了。在上下学的路上点火玩,倒是我们每天必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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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了,天冷了,天亮的也晚了。太阳还没有爬上东山我们就要去上学。上学的小路两边是麦地,白茫茫的寒霜附着在麦苗上,麦苗冻的直挺挺的,一副冻僵的样子。早晨实在是冷,就在地头点起火来。冬季干燥,枯草一点就着。大家东一把西一把的添枯草,火头窜的老高。经常是忘了上学的时间,最后不知谁喊一声“迟到了”,这才往学校里跑,抬头再看,日上三竿了。

 

放了学更不得了了,一玩起来就忘了回家。照例是点火。下午放学点的火和早晨不同。早晨取暖的成分更多一些,大家围着火堆烤烤手。下午点火纯粹是玩。早晨的火只点一堆,下午的火一烧一片。那时候小不知道火的危险,幸而没有酿出什么祸事。在路上玩上半天,回到家已上黑了,少不了挨顿骂。

 

终于到了寒假的日子。就我们这些调皮的孩子,成绩自然不会好。家长的苦恼我们也体会不到,只在发成绩那天被骂难过,过了那天,又该怎么玩的怎么玩了。寒假作业是不会好好写的。偶尔被家长按在那里写一会,必定是天好的时候,搬着椅子在厦檐下,晒着太阳,像模像样的写一会。这个时候爸妈应该是欣慰的。但这种时候很少。更多的是我和哥哥弟弟一起疯玩,一天一天的盼望着过年。

 

河里结满了冰,成了我们的乐园。我们每天去滑冰,抽陀螺。所谓的滑冰并没有冰鞋,只是在冰上跑来跑去的疯玩。还有大一点的孩子在冰上骑自行车,有时候啪的摔倒了滑出去老远,我们偷偷的嘀咕一声“活该”,谁让他们在冰上骑自行车呢,万一把冰压漏了,岂不连累我们也掉进水里。

 

有的时候也去地里捡柴火。背个筐,去树林里,苹果园里,地头上,到处溜达。看到藏在金银花枝叶下偷偷绿着的苦菜,稀罕极了,知道这萧条的冬天里,也孕育着生命。有时候找个背风向阳的坝下坐下来,靠在那里晒晒太阳,暖暖的,懒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有一次我百无聊赖的靠在坝子上,歪着脑袋无意识的随意望去,一只野兔在四五米远的地方晒太阳,也正在歪着脑袋看我。这小家伙倒是会享受生活!

 

冬天几乎没有什么活了,大人们忙过春夏秋三个季节,冬天终于闲下来歇息歇息。晚上吃过饭,就会有叔叔婶子的来串门。炉火烧的通红,茶水一壶接一壶的泡,大人们喝茶拉呱,小孩子则窜来窜去。我们捉迷藏,拿手电照家雀儿,打打闹闹,进进出出,大冬天的热一头汗。二叔和四叔是大嗓门,普通说话就像吵架,我们在外面玩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热闹极了。大人们总是有拉不完的呱,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九点钟就都散去了,茶喝足了,话虽还没说完,留着明天再说呗。农村的冬天都睡的早。没人喝茶拉呱的时候八点钟可能就睡了。没有路灯,夜很黑,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犬吠和公鸡准时打鸣。

 

年越来越近,赶年集,写对联,放鞭炮。我虽没有专门练书法,但每年都要写很多对联。爷爷家的、叔叔家的、邻居家的。我有很多叔叔,也有很多哥哥弟弟。开始的时候哥哥弟弟也写,写了一两次(一年一次),也许是两三次,他们都不爱写了,就把这活给了我。于是我每年要写几天的对联。

 

腊月二十六苏城集,虽然是一个很小的集市,但是我们小孩必赶的一个年集。因为离的近,我们弟兄几个走着就能去。其实我们附近最盛的年集是二十九的保太集。二十九了嘛,年都忙完了,没什么事了,都去集上挤油。大人们查缺补漏,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年货;年轻人穿的油光水滑,和同村的或者邻村的小伙姑娘约约会,挤挤油。小孩子去干什么?无非是凑个热闹,买个皮球玩具枪之类。但是保太集路远,步行无法很快到达,大人骑自行车不爱带我们去,基本也就放弃了,老实的在家写对联吧。所以二十六集是必须要抓住的,必须去的。

 

二十六集买了鞭炮,从这天起街上鞭炮声便多了起来。只要是出门,我们就会在兜里揣几个鞭炮。炸炸树枝,炸炸墙窟窿冰窟窿,甚至炸炸猪屎。也是从这天起,我们觉得已经是过年了。吃过晚饭,伟哥、涛哥、我、飞弟、超弟、宁弟,我们就聚到了一起,其实我们还有很多弟弟,但都太小,不带了。我们几个人手一根小木棍,或提着,或骑着,或拖着,一溜小跑着一会去大爷爷家,一会去二爷爷家,一会去三爷爷家,一会去四爷爷家。去到哪家都有人在喝茶拉呱,家家户户烧着炉子。我们每家待一会儿,有打牌的看一会儿打牌的,没打牌的磕把瓜子,听会大人拉呱,觉得没意思了,就又跑了。大人喊“别乱跑”,话还没说完,我们早就跑出院子了。

 

忘记了二十八还是二十九请家堂。请家堂大概就是把祖宗们请回家过年的意思。先是去村北头放鞭炮烧纸磕头请,请回来在家里搭起供奉的桌子,摆上鸡鱼肉蛋好酒好肉的供起来。家族的叔叔大爷们就每天去烧烧纸磕磕头。这又成了我们最爱去的新去处。估计老祖宗们也乐意每天看到我们这些孩子在他们眼皮底下跑来跑去,闹来闹去。如果馋了,可能还会忍不住偷吃老祖宗的苹果香蕉,即便如此,我想老祖宗们也不会责怪我们的,哪个长辈不疼孩子?当然,我们虽然调皮,但也一向尊敬祖先,每次都是等把祖宗们送走了,才去把供奉的水果分吃了,毕竟要让老人先吃嘛。

 

大年三十的时候我们几个是绝对不睡觉的。一般是吃过年夜饭,我们兄弟几个先去我们家族挨家挨户的拜年。说是拜年,其实就是挨家挨户的窜一圈,连个新年好新年快乐也不说。到了没有人玩的叔叔大爷家呆两分钟就走,热闹的比如有人在打牌或者有很多人在拉呱的叔叔大爷家,我们就多呆一会儿。这样一圈下来,再回到请家堂的爷爷家打牌。打牌一般分两桌,叔叔辈的一桌,我们小孩子一桌。春晚是不看的。一直玩到十一点,又散了,各回各家准备十二点敬天、放鞭炮、吃饺子。

 

十二点全村鞭炮齐鸣,这是一年中全村行动最统一的时刻。家家户户鞭炮烟花齐鸣。放完鞭炮,吃完饺子,大年夜就安静下来了。大人们都习惯了过年,没有什么新奇的了,基本都睡觉去了,年轻人和小孩则是守岁的主力军。年轻人精力旺盛,玩起扑克自然就不睡了。我们小孩大都是逞能。大人说一句“年三十不能睡觉呀”,我们就不睡,觉得这样才了不起。我们兄弟几个又聚到请家堂的爷爷家,打牌,或者看叔叔们打牌。熬到三四点的时候,脚冷身子冷,也困了,但还是不回家睡觉,即使不打牌没意思了,也还是干熬着。有时候实在受不了了,缩在椅子上眯一会,也睡不着,冷。等到五六点钟的时候,叔叔大爷们陆续来家堂桌子这里给老祖宗拜年,烧烧纸,磕磕头。爸爸来了,我也跟着磕头,之后跟着爸爸回家吃早饭了。

 

大年初一又开始热闹了,叔叔们见了我们小孩就问“昨晚睡觉了没”,我们骄傲的回答“没睡”,仿佛守岁没睡觉是件天大的荣耀。之后又是挨家挨户的串门,吃瓜子,看电视,听大人拉呱。不像现在,过完初一“年”就算过完了,没意思了。那会儿过完十五感觉“年”还没过完。大人们仍然聚在一起打牌,喝茶拉呱,我们仍然拿着树棍到处跑,吃瓜子吃糖,放鞭炮,打扑克,串门,跟着大人走亲戚。

 

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打扑克喝茶拉呱就是最好的娱乐。我至今仍记得二叔的大嗓门,记得烧的通红的炉火,记得家族的人聚在一起请家堂送家堂的情景。那时候我们还小,还不懂得人心还不知道世上有勾心斗角,只知道我们跑来跑去很快乐,只知道大人们在一起打扑克喝茶拉呱很融洽。那时候不用赚钱不用攀比不用考虑前途,也不知道大人的烦恼。当然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是我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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