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医记事

此刻坐在省人民医院二号病房楼17层38床病房内,这是我第一次来省医,看着病床上的爸爸,心里五味杂陈。

爸爸的耳病是全家人的忧心事。小时候我只觉得爸爸的听力不好,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直到有一天: 晚上到家后我发现没带钥匙,明明听着院子里传来爸爸的脚步声,可任我怎么喊他,他却听不到。我把大铁门晃的咚咚响,可是他却始终听不到,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父女之间隔得好远好远。我呆呆的靠在门外,心里有团火又有座冰山。从那天起我就有了一个心愿: 如果存了钱一定要给爸爸买最好的助听器。长大一些后我才知道爸爸是神经性耳聋,吃药和助听器是没用的,而那时我的认知里并不知道有人工耳蜗的存在。涨姿势的图片

如今哥哥和我都有了自己稳定的工作和收入,爸爸的听力愈加差了,脾气也变的暴躁易怒,妈妈和他也没办法沟通,如果家里有什么事要通知他,只能写出来,我有很多心里话想跟他说时,就选择写信的方式,虽然每次爸爸都会给我回信,但这种方式仍我觉得和父亲之间隔着什么。

今年,哥哥提出要给爸爸配人工耳蜗的事情,我懊悔自己怎么以前没考虑到耳蜗比助听器好的多,内心怪自己只顾着自己的生活,忽视了爸爸的心病。如今,这个建议全家人都支持,前两天哥哥预约好了医生,他和爸爸提前来郑州做检查,结果出来后,定好今天上午做手术,所以我买了上午的高铁票,来省医照顾他。

习惯了被照顾,如今换了角色,轮到我照顾爸爸的时候,反而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似的。本就瘦弱的父亲如今经历了手术,显得更加消瘦。进入病房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他单薄的身体贴在病床上,似乎显得病床很大。后来给他活动腿脚时,明显觉得他简直是骨瘦如柴,我不忍多用一点儿力气,只能顺着他的劲儿活动。由于父亲本身肠胃就不好,加之麻醉剂的作用影响,他头晕的厉害,还时有呕吐,看着他难受的样子,着实让我觉得更加难受。起初他还没看清楚是我,等我给他清理吐到床上的秽物时,他才叫出了我的名字,不知是被痰卡的眼红了,还是看到我有些激动,那一刻,父亲憋红的脸颊和偷摸了一下眼角的动作瞬间戳痛了我的眼和心。

做完手术后2个小时内不能睡,6个小时内不能喝水、进食、下地,起初我要时刻查看爸爸的状态,让他处于在半睡半醒间,同时还要查看点滴的状态,随时通知护士更换药液。麻醉剂的负作用对父亲来说很强,他呕吐了好几次,本身手术前12个小时内就不让进食,手术后更是滴水未进,所以他也实在吐不出来什么,再后来就吐了好几次血痰,可吓坏我了,直到主治医生亲口说是正常现象我才放心。

晚上8点多,爸爸可以下地走动了,我和哥哥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扶起来,颤颤巍巍的扶着他去卫生间,我第一次这么害怕他会摔着碰着哪里,恍惚间让我联想起,也许当我才开始学走路时,父亲也是这样担心的在背后看着我吧!身为女儿的尴尬让我不得不在爸爸如厕时躲在一边,但麻醉科剂的副作用让父亲小便非常困难,憋得实在难受,哥哥决定插尿管。当护士们围着父亲时,我别过脸去。这一点对于所有经历过手术的人都有那种羞耻感,好像所有的遮羞布在病床上的都荡然无存,赤裸裸的来到所有亲人面前。

病房里让我有所感慨的是下午三点多刚到病房的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要做手术,女人看着一屋子的其他病人的家属,着实觉得自己可能搞不定,问了许多关于手术的事情,一直担心术后自己没办法照顾好丈夫,便在晚饭后打电话给儿子。但我听到了一连串的骂骂咧咧的对话,大致意思就是儿子觉得去那么多人没用,女人觉得其他病人身边都是儿女陪着,照顾着,而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担心男人手术后没办法自理,特别是看到爸爸被我和哥哥搀扶着才勉强上卫生间的场景,她更加担心她一个女人弄不动男人。电话最后是在谩骂声中结束的,我看着病房内另一位老人身边围绕的三个儿女,顿时才明白“久病床前无孝子”的深意。是啊,都说养儿防老,但真正等父母老了的时候,病榻前守护着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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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1日 第四天
病房里5个病人,5个家庭,5个人际圈。最早做完手术的叔叔已经出院了,留下的病人还在休养中。39号床的一对中年夫妻看着就是脾气很好的人,儿子每天都来送一次饭,陪病人说说话,很是和谐。饭点儿的时候我们唠家常,说了很多话,她一直跟老伴儿说“看人家有闺女多好,知道照顾人。”40号床的大哥性情豪爽,他一来病房里就热闹了许多,他应该是郑州本地人,输完液就回家了,夜里也不在这儿,还让我们帮忙在护士夜里查房时说一声。那个嘴上骂骂咧咧的阿姨家(41号病人),来了好几波人,她儿子来的时候还说她嘴上不饶人,说话太难听。但我目之所及,她家的境遇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凄清零落。72床是临时加的床位,病人是个大小伙子,陪床的是他妈妈,昨天晚上突然鼻腔出血,临时做手术,折腾了一夜,病房门开开合合无数次,我几乎没睡着过。可想而知,他妈妈提心吊胆的一夜又是何等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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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2日 第五天
来到省医第二天是我第一次留意到这对母子。那晚,我在茶房接水,外面传来一对母子的说话声,母亲的声音很温和很清晰,语速稍慢,语调不高,但很有说服力。儿子的声音沉闷,还有种不流畅的感觉,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是正常的腔调。我出来后,瞥见那对母子的身影。母亲矮小温厚,儿子高大冷峻。特别显眼的是儿子头上顶着个黑色的短袖,好像还被什么支架撑着,在人群里着实显眼。我大胆猜测他肯定做了耳部的手术,可能是剃了一些头发,觉得难看就选择这种方式遮挡。后来下楼买饭时,我再次碰到了那个高大冷峻的男孩,他面无表情,在人群里匆匆而过。还有一次是在晾衣房外,我再次听到了母子的对话。跟第一次听到的差不多,母亲劝儿子要听话,乖乖配合治疗,不要熬夜玩手机,儿子呜呜啦啦说了什么,我听不真切,但感觉的到他很有自己的想法,母亲的话他没听进去。
昨夜,我正在病房看书,那对母子的谈话又一次很清晰的传入耳朵。“妈妈说了让你听话,乖一点,配合医生治疗,但你仍然一意孤行,我们带来的钱快用完了,你再这么下去,会导致面瘫更难看……”儿子反驳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清楚。可我很清楚的是,这位母亲的情绪很稳定,从我第一次听到她跟儿子的对话到现在,她的语气一直很平和,毫无责备之语的咆哮之音,一直是循循善诱的教导。大约过了20多分钟,母亲看儿子的态度没什么变化,很无奈地说:“你既然这样的态度,我们就不治了,你也不用羡慕你的同学们佩戴耳蜗都恢复的挺好,人家都是积极配合治疗,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咱们已经花了好几万了,每天的住院费和吃饭钱都在增加,妈妈在这里耗不起。”再后来,走廊里就安静下来了,我想,这一夜,那位母亲肯定是彻夜难眠的,不知那个高大冷峻的儿子会作何感想?
走廊虽静了,可我的心却静不下来,回想起晚饭时我陪父亲出去散步的场景。由于每日输液,运动量少,一向爱锻炼的父亲在病房实在待不住,溜达了好几圈,到了饭点儿还是吃不下去。可医生交代饭后要吃口服药,若不吃饭肯定伤胃,我只好以陪他散步为由,准备带他下楼去餐厅看看,结果到了一楼,他怎么都不去,站在大厅很大声地略带生气的口吻跟我说,一时气氛很尴尬,我只好怯怯地顺着他,陪他出去走走。这是我第一次陪父亲散步以前他健步如飞,我和妈妈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所以散步不爱和他一起。
父亲走的很慢,过马路时我搀扶着他,人群多的地方,我牵着他的手,他看到红绿灯路口有卖桃子的,说看着不错。我让他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那一刻,我仿佛明白了朱自清《背影》里父亲买橘子的心境。买完桃子,朝着父亲站立的方向走时,我第一次发现父亲在人群里那么矮小,身躯那么单薄。我用力地盯着他的身影,生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弄丢了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那对母子的对话让我深觉母亲的爱永远都是深沉和炽烈的,不做父母真的很难理解当父母的难处。而照顾父亲的这几日,让我又觉得爱是得以延续的,父母之爱会像血缘延续一样,将爱传递给孩子。也许孩子并不能立刻心领神会,但终有一日,反哺之心会在某个时刻涌现。仿佛,我们和父母交换了角色和身份,学着用他们爱我们的方式去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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