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夏天的傍晚,姥爷光着膀子,肩上搭着一条破旧的羊肚巾,蹲在小院口合欢树下。只见他手伸到腰后,从姥姥缝制的布腰带上抽出笛子,小心翼翼地揪下短节芦苇杆内壁上薄如蝉翼的膜,用舌尖润湿,再粘贴在其中一个孔上。他往宽阔的胸膛里吸一口气,笛声时断时续,实在不敢用悠扬这个词语,但姥爷时而紧闭双眼,时而又半睁着朦胧地望着前方。“还不赶紧端碗?再吹下去,砖缝里的蝎子奶奶都要出来了”直到姥姥不依不饶的挖苦声传出,这陶醉才被唤醒。涨姿势的图片

姥爷仍旧蹲在地上,瞥见姥姥迈着小脚走来,接过一碗“清水子米汤”和隔夜的二面膜,姥爷顺手把碗搁在离脚不远的地上,望着姥姥返回炉台的背影,戏谑地问道“从鸡屁股里抠出的东西,把亲戚吃的撑着了,人家可不依!”,姥姥听出了姥爷的弦外之音。“要是跟前有外人,还以为天天有人勒掯你,返回来说,真要立了什么大功,要吃炒鸡蛋,还不好驳回!”。姥爷撩起肩头的毛巾,擦掉额头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好言一句三冬暖,话不投机六月寒”。姥爷读过书,他用泼洒墨水的方式对付姥姥,口中绝不吐半句具有杀伤力的粗话。长大些,父亲曾郑重地告诉我那叫“涵养”。

吃过晚饭,从姥姥那里获得一个差事,我负责把姥爷脚边的空碗和筷子送回炉台。如此简单的苦差,最多获得姥姥口头的赞许和开出几张很少兑现的空头支票。我也光着膀子,趴在姥爷的光脊梁上,搂住姥爷的脖颈,我喜欢用细皮嫩肉的脸蛋儿在姥爷胡茬儿的脸上磨蹭,闻到他带有汗味的有胡子独特的味道。我故意揪着姥爷胸前三两根长的汗毛不放手,看他的表情渐渐变化,我特别留意他正准备抬起手臂,我便松了手,逃之夭夭。“等你爸妈回来,高低把你这神仙老人家打发走”。令我不解的是,果真等到我爸妈回来,姥爷只是微笑着“是嗣儿,都这样。姥爷并未下达我所担忧的“驱逐令”。倒是姥姥唠唠叨唠唠叨“说老的,不听,说小的,也不听。没一个让人消停的,要领一块领走”。我站在父亲身后,装的格外本分。防止猝不及防的男女混合双打。

父亲每次回来给我几个钢镚儿,我坐在父亲的膝盖上,思想早已飞到供销社,脑海里满是水果糖、江米蛋和酸枣面的味道,毫无出息的自己,嘴边不由拉出银亮的丝线。至此,姥姥成了我贴身保镖,父母一走,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挡住了我欲奔往供销社的脚步。“数下钢镚儿,让姥姥给你保管钢镚儿,大了要娶媳妇,该省的省,该花的花,一分一分攒到结婚”,尽管说得我心里心潮澎湃,可转念一想,还是戳穿了姥姥的诱惑。那时,父亲希望我的小脑袋瓜里存有远大的理想,主动做上清华北大的梦。他却不知道大部分已被瓦窑头供销社地道的美味所占据,甚至被鸡窝里那温热的鸡蛋所吸引。从内心而言,我常常对父亲这一奢望致以深深的歉意,深埋心底,不曾言说。

文学是有故乡的。作为一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我试图让自己带着一个有营养的灵魂,无数次在独处的情思中回到瓦窑头去,站在空旷的皂荚树下,寻觅响彻在空中,姥姥叫我乳名时那高亢的呼喊声,泪流满面地站在风中!

夏日的后半夜,我光着膀子在广胜寺小高层住所的书屋里,靠在椅背上,耳边回荡着时断时续的笛声。只听蟋蟀在四下里弹琴,我的心分外的宁贴,我蘸满情思写下些许文字,给岁月,给记忆。我想,胸怀星河、内心澄明的人,未来无论身处何地何境,一定能够活出有高度、有深度、有态度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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