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慌 不慌 你总要对得起这时光

山间无事亦忙，闲来打理几块小菜地，四季应时种些蔬菜。小水沟、屋后池子里栽些莲藕，放养些鱼、泥鳅。平时随手弯腰间干的这些活，既锻炼了身体，到了冬季雪天也能应些急用。

菜地虽小，说是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倒并不是虚话。

我栖居的江南九华山间，岩石风化年份不够，地表层看似是土，铁镐刨下去翻出来的多是石头。几年前的春天伊始，我将捡出的大小石头分类堆好，后来修筑临葫芦塘池坝都派上了用场。我还曾就此写过一篇《石头砌进墙，幸还是不幸？》文章，大意是无论美丑、大小之石，皆是有用之材。所以，若是慨叹世无良将能臣，那肯定是有人在扯蛋。

尽管如此，每一场新雨后，新翻的地里又裸露出许多石头，于是又捡出一堆堆小石头。每年秋后，深翻菜地晾晒泥土，风吹雨淋泥土松散，又是收获石头的时候。经过几个春秋，石头几乎看不见了，我在泥土中掺杂了不少草木灰与有机肥，泥土松软了许多。春夏菜蔬自不必说，即使秋季点的萝卜、栽的莴笋和黄心菜，长得很好。雪花落下时，它们躲在雪里潜滋暗长，偶尔露出半片绿叶，让人心安。

我们平常挂嘴边一句话，家有余粮心里不慌。只是现在大多数人家都没有存余粮的习惯，房前屋后的空地不是自己家的，想兴些蔬菜也不成。城里大片空地宁可每季换栽上毫无用处却贵过粮食的花花草草，也不会让人种些同样好看还能吃的蔬菜瓜果。就连寻常人家阳台上坛坛盆盆里栽的也是中看不中用，动不动就死给你看的各色花儿，难得栽种好养好看还能吃的蔬菜瓜果。人似都市空中巢穴囚鸟，过分相信家门口商场超市的功能了，渐渐丧失了原本生存的基本能力。眼前活生生的现实，该让我们明白：稍有风吹草动，地主家也没余粮了，营业员也被囚在巢中，你还能指望谁？

去年冬季，天气少有的寒冷，低到零下11度。路上结冰打滑，原先的露水菜市上那些老妪们在家里“冬藏”，极少有人卖自家菜地里的菜。天寒之前，我从她们手里买了不少胡萝卜，剪短青芽，竖着“栽”进土里。其实，胡萝卜城里人家也可以如此栽在花盆土里，存储过冬备用。天大雪时，炖汤或是蒸吃时，随时从土里“拔”出来。我还趁小水沟水干了，从泥巴里扒出一些藕来，把沾满泥巴的藕节在池水里漂养着，要吃时捞一根出水，炖汤最好，煮粥也香，唯独炒着吃时不如稻田藕嫩滑，这或许是山石间生长的藕与稻田藕的区别吧。

大雪封山时自家菜地或是花盆里那片春色，往往让人心安。我在山里学会了四季适时兴种些时令蔬菜，前后搭接，不致于荒了哪一季，不担心无菜可吃。有时我掐菜摘瓜时随手拍照，发到微信上，有人笑我在凡尔赛。那个地方我去过两次，室内许多壁画、油画、瓷器，户外多是树林草场。后来有人告诉“凡尔赛”新义有些像合肥人讲的“勺道”，原来人们赋予其以新义，我也只能笑笑，减少在微信中“凡尔赛”，免得人家给我戴顶“勺道”帽子。

我还真接触到城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问家“凡尔赛”式的生活。

前两天夜里，翻过年就98岁高龄的当代美术史论家郭因老先生给我发来微信，“我家莱地种叶菜都有苦味，你有解决的办法吗？”我去过老先生家许多次，他住一楼，门前小院有一小片空地，他种些菜。我亲眼目睹好多人问他长寿秘诀，他反问人家一句：“你种菜吗？家务雇人干吗？”这两件事他都亲历而为，他告诉我每天凌晨四点即起床，做家务，做早饭，帮老伴洗漱，照顾她吃饭，然后洗衣服，只有晾晒衣服要等孩子上午来做。郭因老先生是大学问家，著作等身，不仅通晓人情世故，也熟知桑稼农事。

老先生既问，我也不能不答，便回复：“郭老好，菜与瓜苗刚栽时，不要浇小便，不然，结的瓜或是长出来的菜都是苦的。只有等它们活棵后，才能浇些助长。当然，有的味苦的蔬菜，本身杆子就有苦味，不在其内。”郭老立马回复：“我从不施有臭味的肥料，怕邻居反感，只施一点饼肥。恐怕是这土壤不适合种莱，种韭菜冬瓜黄瓜等都还好。”他补充：“不适宜种叶菜。”以我对农事的浅识怕是解决不了他遇到的难题，只好回复：“土壤还有一个轮休方法，放某个季节翻过来风吹日晒一下，既松软土质，也消除土壤中的病菌，再去种菜，可能更有助生长。”郭老回复：“多谢指点”。

郭因老先生在我心中是位老神仙，他每天学习新知识，今年一直张罗一个以三农为题材的学术研讨会，及新农村绘画与摄影展览，芸集了一大群学有所成、术有专攻的学者。他还邀约我著文参加，我诚惶诚恐未能拿出文章，至今还愧对这位老神仙。他也不计“前嫌”，依然常转发一些好文章给我，让我受益匪浅。别人都在仰视这位传说中大学问家的至高境界，谁又能知晓老先生躬身一片菜地，深夜还向一个晚生请教种菜遇到的难题？郭因老先生真是浪漫到家了，无疑是现实生活最好的“凡尔赛”模本。

降温了，冬天真的来了。冬季冷，春风尚早。我们靠近温暖的人和事，向老先生学习，躬身最寻常的日子，问津菜地，捱过寒冬，开启春天的故事。早晨看到一个叫刘欢的女孩子微信上几句话，很好很暖，借来一用：

“时光缓缓，岁月凝香。

暖阳碎了一地的光，

不慌，不慌，

你总要对得起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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