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何时飞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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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年没有见到燕子了,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只知道她漂洋过海去那边生活了。

此前,最后一面是在她儿子的婚礼上。她的儿子娶了个高官的独生女,喜宴规模受到限制。但是,她还是给我打了电话:“哥,你一定要来,你是我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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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燕子娘家人。

我的老家在巢湖南岸圩区东圩埂上,燕子的老家在淮河北岸一个叫顾桥的地方,不,准确的说那是她奶奶家。她一岁时被送到乡下奶奶家,到上小学那年冬天,她下雪天捡回柴禾在茅屋檐下码放好,转身时看到一个头顶有雪花的女人站在她身后哭。奶奶出来告诉她:“这是你娘,接你回城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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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燕子缘于她在省城二次创业之初,她那里地处郊外,要走一段泥巴路。第一次见到她时,尽管是冬天,正在干活的她额头上渗出了粒粒汗珠,脸上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她领我参观她正在做的事情,我随口说:“你在买全国,卖全国”。她看着我直点头。我建议她用一张全国地图,用不同颜色的旗帜表示“买”和“卖”,标在货源产地与售卖城市。后来,我去她公司时,果然在展厅见墙上悬挂一张放大的中国地图,上面标着红、蓝两色旗帜,一目了然货源采购自最原始地区,经她之手摆放上不同城市人家餐桌。

燕子的事业版图上两色旗帜越来越多,她像一个前线指挥的将军一样,旗帜未插到的地方她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实地考察后才决定插不插旗帜。那些年,她攻城略地,势如破竹,事业连年上台阶。她没有败在商战的硝烟里,却累倒进了医院。燕子手术拆线出院后,我去看过她,她有气无力的说:“哥,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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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春风浩荡的晚上,燕子约我去省城芜湖路一家茶楼,说是要给我讲讲自己的经历。

我到时看到燕子坐在那里看书。我在她对面落座时,她才发觉,起身冲我笑笑,依旧纤弱,只是脸色红润了许多,比几个月前看到病中的她好多了。燕子把书推到一边,说,“我想借哥的文笔,记录下我此前的人生经历。不知道下一次病倒了,我能不能再爬起来。”我拿出笔记本时,她沉默良久重又抬起头,笑笑说,“就从我的三次流泪说起吧。”

燕子刚出世时,父亲就因病去世了,母亲带着自己与哥哥在淮河北岸那座县城生活。自己一岁时,母亲送她到乡下跟奶奶生活,到上学时被母亲接回城里。

自己喜欢那座小城,即使遭遇婚变、下岗自己也从没想过要离开小城。风雪中自己从蚌埠二马路批发鞋子背回来摆摊卖,后到建筑工地做零工。有一次,一脚踩到一块木板上,板上铁钉戳破鞋底,铁钉尖子从脚背上露出来。母亲看到了,一脸泪水的说:“你还是出去找条活路吧。”离开那座小城时,自己从倒车镜看到母亲抱着自己才两岁的儿子追车跑,泪水模糊了视线,暗下决心:在外无论有多苦,也要坚持住。

初到合肥,在庐江路上一家公司做清洁工,每个月领到工钱先买三十筒面条,一筒一块钱,超过十筒九折,省下三块钱,每天一筒面条裹腹。省下钱交学费,上夜大读书。有一天夜里从夜大回来路上淋透湿,夜里发高烧,躺在小床上连口开水也没有。泪水无声打湿了枕头,那是个春寒料峭的夜里,自己对自己说:日子无论有多难,也要熬下去。天亮了,自己挣扎着爬起来笑着出门。

那家公司会计葛大姐要去别处就职,老总让她物色好人接班才能走。葛大姐推荐了燕子,老总这才想起来这个打扫卫生的女人能把男厕擦洗得光亮照人,居然拿到了夜大财会大专毕业证书。做了几年财务后,银行招人她成了银行员工,自己不甘心这样安逸的日子,从银行辞职,只身到山东为一家医药公司跑市场搞销售。

四个冬夏,异乡闯荡的这段日子里她尝尽了苦头,也攒下了第一桶金。他乡月亮再圆,又怎比故乡星光暖人!

又一年春风里,燕子回合肥摸索着在各大超市做健康食品生意。她北上东三省、内蒙古,南下云贵川,寻找绿色天然食物货源。在贵州山里,看一个家妇带着未上学女儿砸核桃,小女孩左手上许多伤痕。人小力弱拿不稳锤子,经常砸手上。燕子仿佛看见自己的童年,内心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燕子轻啜一口香茶,继续讲述自己的故事。

初入商道时,自己举棋不定或情绪失落时,会关上门一个人清静,或背上包独自去海边看日出,每次看海归来又是好心情。公司做大了,留给自己的私人时空越来越少,丝毫不敢松懈,甚至连生病都觉得是件很奢侈的事。上次大病住院手术,自己清楚病情危险,临去医院前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交代清楚所有的事。临上手术台前还在跟同事们讨论事情,医生问,“你们哪个是病人?”自己举手说,“是我。”

燕子抬头看着我,“从医院出来后的状态你都见到了。”是的,我是在她手术出院后去看她的。那时她脸色苍白,话语轻得听不见,可见手术真的非常危险。

燕子说看海的时间没有了,最奢侈的时光是独自到这个茶楼来独自呆半天时光,关掉手机,静静地看看书,梳理出下一步工作头绪。公司几千号人,背负着几千个家庭生活。要不断超越自己,做好全国市场,做出国际品牌。自己正在读研究生,开阔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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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燕子讲到后来变得很开心。她还浪漫地用诗一样的语言描述过未来:“人生有梦,四季花开。商战无论多残酷 ,都要冲上去。”

她的商战版图上将红旗插到南京城时还遭遇到一件事:南京同类货品经销商们扬言,“你安徽小女子胆敢到大城市来抢地盘,非把你打出去。”通令她限时带货走人,那阵势恰似电影里的黑帮镜头。燕子去见这群人,直言:“我们不是对手,是合作伙伴。我现在不来南京,迟早有一天,其他人也会来。你们不该把时光耗费在这些无聊争强斗狠上,应当思考差异化竞争,应对市场变局,共同做大这块蛋糕。”燕子话语掷地有声,震慑了那些经销商。

燕子说,以前自己多愁善感,受到点伤害能感觉到痛,现在都感觉不到痛了。不是现在承受力有多强,而是事太多,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感。我那天说,“人成长过程原本就很长,生命进入成熟期后,要异常珍惜时光,把精力用在最值得做的事情上去。”她翻开笔记本很认真的把这句记本子上。那时候还没微信,只有短信,她攻进上海市场那年夏季,曾在上海外滩给我发过短信: “上海滩,夜凉如水。问自己,当明晨的太阳升起时,又该如何前行?”燕子在前进的道路上,像是沙漠中负重前行的骆驼,在痛苦中承担,在承担中超越……我们约定三年之后,各自在另一处更高的山峰上相见。看得出,燕子心中依然有梦。

那天,确切的说是2007年5月25日。我们从茶楼出来已经很晚了,她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着。燕子向我介绍他曾是部队特种兵,很负责任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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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与燕子见过几面,只是她更加繁忙,她的公司地盘由几十亩到几百亩,摊子越来越大,员工更多,我们有时见面也没空细聊。我是个不受约束的人,有时路过她公司便顺便去看看,她多数不在公司。有一次去那里,公司一位负责人带我参观一个刚布置好的展厅,诺大的展厅中间一尊白色石棺正对着大门,棺下铺着与石棺同质的碎石子,两边斜插了几缕芦苇。陪同人见我锁起眉头,便解释说:“燕子董事长请易经大师来看过的,专业设计大师量身定做的”。我一言未发离开那里,那是我最后一次去她公司。此前,有传闻说销售链条环节太多,战线也太长,集团统一采购调配货品,层层分销下去,货款回笼乱象多。尾大不掉,造血与输血都出现了问题,恐怕严重扭曲了燕子的心态。

再一次与燕子相见,是她约见我的。她托我的那件事,恰巧我熟悉那家单位主要领导,便约着那个领导一起去吃饭。那晚上,燕子身边有几阴洋怪气的人,我看了极不顺眼。燕子知道我爱憎在脸上会留下痕迹的,便介绍说:“这是香港来的设计大师……”明明一口合肥郊区的口音偏冒充港商,展厅那尊不伦不类的白色石棺就是这些家伙装神弄鬼布置的。

那晚上的酒,原本不喝酒的燕子可能见我极不快欢,自己吞了半把各类药品,开始上阵“三中全会”,我挡都挡不住。她已深陷一种虚妄至极的泥淖,他人别有用心的布局,最后都要她支付昂贵的账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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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还是在一个冬季飞走了,越洋过海去了别的国度。我几次跟她的闺蜜打听过,都吱吱唔唔的,劝我:“别再找她了”。就是不肯告诉我燕子现状,她在万里之外过得怎么样?有一次,我晚上在外喝了很多酒,居然拔通了燕子闺蜜的电话。对方很有耐心听着我的酒话,末了深叹一口气说:“燕子临走时,曾给你打过电话,她鼓起多大的勇气跟你说了那句话。可你呢……”次日酒醒,我的头疼好几天,或许是心在疼。

十年光阴也许不算长,可对一个成熟像秋天的人来说,这光阴就太长了。这些年,我脑海里有时浮现出那个背着包穿着牛仔服去看海的燕子背影,真的觉得人生恰似一叶浮萍飘着来飘着去,很多人努力拼搏,只是午夜梦回,沉醉不知身在何处。我们一时超越了自己,从不认输,可是人生美梦仍然会在任何一个起风的路口断裂。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一心指望所谓的事业支撑起自己的人生坐标,恐怕最终都未必如愿。孤独前行时务必照顾好自己,审时度势,既要激流勇进,更要有勇气与智慧适时激流勇退,让负重前行如骆驼的人放下担子,完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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