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城的牛

辛丑牛年，就地过年，走亲串友的事少了，时间突然充裕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钻进书房看书，像卧在草料房的一头牛，一时间觉得似有贪天之功。无奈，毕竟是过年期间，诸事纷扰，看书也跑神，跑得风马牛不相及，一时拉不回，拉回来又跑了，拉了半天，拉回一头牛。
这头牛，还是老家运城的牛。
运城这地方，纬度适中，植物种类丰富，又依傍大河、中条，有山有水有黄土沃野，专业术语称之为“暖温带半干旱褐色土地带”。大河，即黄河，运城的水脉原是极丰沛的，如毫清河、横河、沇河、泗交河、涑水河、姚暹渠等等都汇入了黄河。山也多，以中条山为著，横穿河东大地，主峰历山舜王坪，一面分流了水系，一面冲积了运城盆地。此地此土，尤宜耕作，谁来耕作，牛。运城自古拥有异常丰茂的草本植物、阔叶林木、药用草木，也为牛羊畜类提供了丰富的食物来源，农耕文明于此孕育发展。晋南山地丘陵尤适合耐力极强的牛用来爬坡过坎安步当车，为耕作驯化的黄牛由此成为乡间主要畜力，一面耕田犁地，一面牛车代步，牛渐渐成为运城人最忠实的朋友。自此，运城一地便少不了关于牛的故事。

远一点的要数《山海经》里的夔牛。此牛甚为奇特，只有一足，故又称为“一足牛”。此牛，非耕牛，或许也并不是牛，只是“状如牛”而已。一足牛的出场如神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按《山海经》中的描述，它们应该生活在东海中的流波山，但黄帝要在运城盐池这个地方讨伐蚩尤，就把它们借了过来以壮声威。这样一来，盐池卤水汤汤，神兽水土不服，可要了夔牛的老命。最后，玄女便用夔牛皮做成了八十面大鼓，声震三千八百里，军威大振，大获全胜。
汉代以降，牛耕技术已在河东郡推广使用。有铁铧及铧范在晋南大量出土为证，聪明灵巧的运城人先祖还发明了“二牛三人”的耦犁法和“二牛抬杠”法，并“教民相与庸的挽犁”（见《汉书·食货志》），表明汉代当地已进入比较先进的耕作阶段。1959年平陆县枣园汉墓中出土的多幅壁画就反映了当时农业生产活动的场景。其中，一副牛耕图正是汉代晋南地区牛耕先进水平的生动反映，画面上绘一农夫驱二黑牛翻地的情景，人牛相携，极为传神。还有专家认为，平陆犁耕图仅有一农夫操作二牛，竟然比史书记载的“二牛三人”还少了两人，表明当地农民的牛耕技术已经日臻成熟且领先于时代，尤其是用牛环穿牛鼻控制耕农的农艺，在后来汉民族范围内得到广泛普及，甚至改写了使用耕牛的传统模式。运城的牛，这样一套牛环，一入耕田，没想到几千年就过去了。几千年内，要说是运城的牛成就了运城的发展传承乃至兴旺，怕也是不虚的。

唐朝时，运城农业已成位居国本之地，始终是几任皇帝的重要粮仓，屡有敕令要求河东一地“服勤陇亩，肆力耕耘”。在此背景之下，运城农业生产迅速发展，成为唐代重要的产粮区和粮食供给、储备的重要基地。运城的牛于此，又当仁不让地冲在前面，成就了贞观天下、开元盛世，成就了大唐伟业。故此，玄宗李隆基在开元十二年（公元724年）修造蒲津渡桥时，竟然不惜血本，用去了全国铁产量的五分之四来铸造牵拉铁索的铁牛铁人，这既是借“牛”作桥梁之用，也是以铁铸牛为耕牛树碑，那铁牛周身皆有耕牛才有的漂亮装配，姿态憨厚，造型精美，乃牛中极品。是年，李白23岁，杜甫12岁，李隆基39岁，杨玉环只有5岁，他们日后都从此桥经过大都与中都，往来黄河两岸。342年后的1066年，一个叫怀丙的和尚利用浮力原理开始了他的表演，从河中重新打捞出8只铁牛……将近1300年过去，今日蒲州，大河还在，铁牛还在，依然以犁耕之姿奋蹄于世人面前。

运城人爱牛敬牛，关于牛的故事很多。以前，各地还有赛牛会、夸牛会，推选出上好的耕牛，披红带花，夸街游巷。各县各村，都有养牛好的人和耕牛神一般的传说，晋南大黄牛始终是一个地域最重要的农耕符号。关于运城的牛，不得不说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一部电影《一颗红心》，电影是临猗眉户剧团的代表作，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完成。故事围绕运城的牛展开，是农村模范饲养员爱惜生产队病牛的故事，外面套了阶级斗争的壳子。剧情梗概，饲养员许老三为了治好队里大黄牛的病，瞒着老伴，趁夜从家中拿来一袋谷子碾米熬米汤精心喂养病牛，恰被反面人物潘发家遇见，结果以己度人误以为许老三偷饲料并向队长田明告状，换他作了饲养员，却偷走了许老三拿来喂病牛的谷子。故事其实很简单，也可能这个故事都是根据需要编造的，但可以肯定，运城人爱牛却是真的，至少我相信是真的。我爸当生产队长时，听说蛋清可以医牛肺火，就拿家里鸡蛋喂过队里的牛，相比于鸡蛋，许老三拿家里的小米喂牛也是合情的。要是坚持认为故事是毫无根据瞎编者，至少没有设身处地理解运城人的爱牛心切，他们真是爱牛如子爱牛如命，一头牛几乎带着一个家庭的全部希望。

牛年，闲扯了几段运城的牛。真心希望此地此牛依然还有延传不尽的故事，哪怕我们的土地已不需要牛的身影，我们也应永远记着一头牛的好。
在运城读书时，听说西花园里的动物园有一头长了五条腿的牛，原本是要去看的，终是未去。不是没时间，而是心疼那头多了一条腿的牛，如何行走，如何耕作，如何回归牛的体面。
作为一头运城的牛，它们应该长四条腿，应该双角如戟，应该懂得青草泥土的味道，应该得到我们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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