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小时候的农村老家,有大年夜集体相约拜年的风俗,同宗同姓、血缘相近的晚辈或者青年、孩子们约在一起,去给长辈或是年长者拜年问好。这不同于现在的团拜,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由衷或是不由衷的说上几句寡滋淡味的“新年好”,然后坐在一起如听报告一般听着一个或是几个人东拉西扯,拜得恹恹欲睡,充满着压抑和无聊。那时拜年的心情是轻松愉快的,气氛是和谐融洽的,场面是热闹欢腾的,大家一起营造着欢乐,也在这欢乐中愉悦着自己。

吃过年夜饭后,大人们便会赶紧查看一遍鸡笼猪舍,生怕大年夜的鞭炮会给它们惊出个心肝乱颤。往冒着热气的锅里添上几瓢水,在灶底堆上一些不太容易燃烧的花生皮、碎草等,这相当于我们现在设定了空调的恒温,土炕一晚上便会保持着舒适的热乎劲。一通忙活之后,拿出茶盘茶碗、瓜子花生糖果,泡上一壶茶,便安稳的坐在炕上,等着那些晚辈们来给自己拜年。

涨姿势的图片

精力旺盛的青年小伙,在大人们忙碌的时候便已经走出家门。空气中爆竹的烟火香还没有散尽,刚刚经历过人们回家吃饺子带来的片刻安静的大街上又热闹起来,青年、孩子们一拨一拨,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走这家串那家,“大爷好”“二婶好”的问候此起彼伏。即使碰见异常寒冷的年景,甚至是飘着雪花的大年晚上,似乎也丝毫不影响拜年的热情,嗖嗖刮的小北风好像被过年的热情融化成了温暖的春风,追逐着拜年的人群进入了千家万户,这从满大街胡同里那忽明忽灭的手电筒灯光里能看得见,从热烘烘的炕头山传来的一阵阵笑语喧哗中能听得见。

拜年的人群刚走进大门,长辈们便从那杂乱的声音中听见了,来不及下炕迎接,就已经涌进了炕前,叫着不同的称呼,问候着相似的语言,整个屋里便热闹起来,长辈们会赶紧重新泡茶,劝让着吃瓜子吃糖。由于人多,我们这些差不多都能称之为青年的一群人中,年龄小的,是没有上炕待遇的,那些年龄大的会戏虐的齐心协力把我们赶下去,自己到炕上盘腿打坐的享受,年小的只能站在炕前,帮着长辈们端茶倒水,有时长辈们看不惯,便会拿扫帚疙瘩装模做样的打他们,宠着那些年小的做到自己身旁,于是整个房间里便传出洪亮欢快的哈哈笑声。

拜年是有很多规矩的,即令随着时代变变迁,许多家庭不再讲究,但仍有一些执拗的老人非常注重拜年的形式,东邻的爷爷便是其中的代表,他会早早地在院子里摆上香桌,在堂屋的正北上方对着门口摆上家谱轴子,在正中间地上铺一个玉米皮子编成的蒲团。拜年的时候,他让我们跪在蒲团上给先祖们磕头,之后才能去炕上喝酒吃菜,虽然平时他舍不得吃喝,每次过年却都给我们准备许多瓜果糖枣,随便享用,他甚至在炕席底下藏些一毛、五毛最多一块的崭新的零钱,分给我们这些七八岁的孩子。但是摆在桌上供奉的东西他是决不允许后辈们随便动用的,对他来说这是底线,一旦突破了底线,年夜之后挨一顿严厉的责骂是少不了的。有人说这是迷信,但我觉得那是因为他们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对先人的敬畏,这种敬畏,于小,利于修身养性,父慈子孝,家和万事兴,于大,利于各按本分,恪尽职守,顺民心,和天意,国泰民安。有人说这是形式,但是形式却是文化的载体,文化的内容如果没有可以依附的形式,最终往往就会烟消云散。

对于长辈们来说,看着那么多的晚辈来给自己拜年,脸上就挂满了从心底里涌起的幸福,他们会对着家谱,向年轻人讲述家族的历史,回顾本家那些算是比较出色的人物,甚至谁曾经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木匠,谁曾经做过什么善事,也会如数家珍一般,他们也会掰指头数算着谁家的孩子能有出息,谁家的孩子在哪里干得不错。他们为先辈曾经取得的成就自豪,也希望后辈们能成为他们的骄傲。

孩子们显然对这些听起来索然无味的讲述不感兴趣,他们看中的是摆在盘子里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他们盘算着怎么让兜里多装几块糖,怎么让手上多攥几个小爆竹,以便在伙伴们面前可以炫耀一番。只要大人给他们口袋里塞上几块糖,或者再从一挂鞭炮上拆下十个八个的交到他们手里,就会假装喊着“不要不要”,手却早已伸了出去,然后高兴的跑掉了。

年三十的晚上,真的是可以称之为不眠之夜的,几乎家家户户都开着大门,通宵达旦,人们不是在家里等着别人来拜年,就是正在给别人拜年,在来来往往的拜年中,他们拜来了相互的扶持和帮助,拜来了邻里间的团结与和谐,也拜来了我们民族独特而浓郁的乡愁文化,而这种文化将随着拜年的脚步不断走向深远。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拜年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