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了，告儿书：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儿子：
你好！
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你这么打声招呼了。尽管在生活当中，我从来没有跟你这么打过招呼，或者也不可能跟你这么打招呼。原因只不过是那个唯一的理由：我是你的父亲。
这一点，在生理上永不能改变。或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点，才叫我做了那么多对你不公平，也不称职的事情。如果可以重新让你慢慢长大，再来过一次，我一定以一位朋友的身份，陪你成长，陪你快乐，包括陪你一起“没出息”，只要你是快乐无忧，没有苦痛，也没有委屈、眼泪，没有躲避、沉默就好……
我还可以牵你的手，或者拥抱你，多好！
可是，你一转眼已经长大到，我不能再牵手，也不能再抱的年纪。
还是小时候好呀，你屁颠屁颠地跟在爸爸后面，或者满手紧紧拉着爸爸的一根手指，或者嚷着也要像别的小朋友一样骑在爸爸的肩上……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对你有了教训与喝斥，恼怒与不满，强横与逼迫。如果说，这是一个孩子成长必要的经历，那么现在的我想：宁愿不要你长大；如果说，这是一个父亲应该扮演的角色，那么我宁愿不要这么粗暴、拙劣的表演，哪怕是失去一个父亲的资格。
因为干嘛要你受那么多委屈，明知不愿意做却必须硬着头皮去做的事情。
我的儿子，只要快乐健康就好。
可是，这些我都没做到。
你不愿意去上幼儿园，在家里把脸都哭花了，嗓子也哭失声了，我却像拎只小鸡仔似的，把你从楼上拎到楼下，拎到车子上。来到幼儿园门口，你仰着小脸儿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满眼都是乞求的目光，你低声地哽咽着，双手却紧紧地抱着我的腿说：爸爸，可不可以晚上一天。
我看你一眼，心想怎么可以有这么不争气的孩子。然后，把书包往你怀里一摁，吼道：进去！
你终于不作声了，极不情愿却乖乖地走了进去。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沉默了。而我对这沉默却无动于衷。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对于一个只有两岁半的孩子，我的粗暴有多么愚蠢。
你终于成了幼儿园里最听话的那个孩子，甚至生病了都不敢说不去上学。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毫无牵挂地离开。
一年有365天，而我有三百五十多天都是不在家的，不在你身边的。我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要去挣钱。
我是挣了一点钱，可是那远远不够彻底改变我们的生活，甚至有时候那是我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或者一个借口。并且，我变得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麻木，因为我见到了更多的残酷与不公，而这种积怨，当在我面对你的时候，就是越来越暴躁。
你上小学时，我说你：班里66个人，你怎么可以只考第十名。
后来你考到了第五名，我说，你应该向前三名看齐。
再后来，你考进了前三名，全年级的前三名，甚至有时候会考个第一。我说，一直考第一才好。
你对我的称呼，从“爸爸”变成了“爸”。
上了初中，全年级有几千人，你再也考不了第一了，甚至连前三名也考不了。我说，你就不能再争点气。
你以沉默相对。其实我也知道，那可能是一个永远无解的问答。
你每次考试回来，都不像别的孩子那样举着奖状向家长炫耀、邀功，你一点也不虚荣；而我却常常翻你的书包，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奖状，我虚荣得比一个孩子更像一个孩子。我把你的奖状贴满了墙，我很骄傲，我很满足。
可是，现在我发现：一个父亲要靠儿子的优秀来获得骄傲与虚荣，而不是他自己，是一件多么可怜，又可笑的事情。
有一件事，现在想起来，我想抽自己两巴掌，记得有一次，你书包里有一张奖状，名称虽然仍是优秀学生，可是成绩却是班里的第九名，年级三百多名，较你上次的名次退步了不少。我没往上贴，我觉得有些丢人。于是把奖状丢到一边。
后来，那张被我丢掉的奖状真的在家里找不着了，我想，一定是你藏起来了，甚至扔掉了。
现在我才觉得自己当时有多愚蠢，你需要安慰和鼓励，而我却给了不屑与冷漠。
儿子，原谅爸爸是一个只爱虚荣、只会臭脾气，无知的爸爸。尽管，我还不止一次的、冠冕堂皇地说过，那是为了你的将来。
你不努力，你就没有一个好的将来。可是我自己呢？我怎么就没努力好一个自己的将来（那正应该是你能够好好享用的现在）儿子，请原谅我明白的这么晚。
你对我的称呼，连“爸”也省了，变成了我问，你“恩”。
高中了，你一个月回一次家，我们所能见到的，只有你的成绩单，还有手机上你的生活费数字。
你越来越沉默了，我们之间也越来越沉默了。“爸爸”或“爸”，可能只能在你的作文里出现了，或者根本不愿意出现。
看到别人的孩子，都“老爸”“老爸”的，透着一股亲切与亲昵。而我从未获此殊荣。不怨你，儿子，该羞愧的是我。
今天，家长群里，你班主任发来你们备考的场景，有照片，有短视频，我一幕一幕看下去，竟然看到老泪纵横……
早起五点半，你们在操场上跑步、呐喊，早自习你们在教室里站着大声朗读、背诵，你们跑着去餐厅，紧张有序地吃饭，又匆匆从餐厅跑回教室，晚自习的灯光是柔和的，可是你们每一个人的书桌都像一个战场，一个人的战场，一心要打赢高考这场战斗，你们低着头保持一个姿势演算、纠错，梳理、记诵……
而我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人群当中努力寻找你的影子，我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到的，不再是你的分数与成绩，我就是想看看你，别太累了，放在桌子上的水，要记得喝一口，吃饭，食堂里什么好吃咱吃什么，可是你们却已到了毫不在意的地步与状态。孩子，晚上回宿舍，累了这么一天，紧张了这么一天，你能好好入睡吗？还是你们早已习惯了……
孩子，其实咱没必要这么苦的，可是我这句话好像又说的多余。只是我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可以不用这么苦，爸爸是答应的，也是接受的。我也终于明白，我心里唯一保留的那份柔软，就是看不得你受苦。
这也可能是天下所有父母的软肋，每一个父母看到自己的孩子受累、受苦，都会心疼、落泪……
可是最后十几秒的短视频，你们还全体起立，齐声大声喊道：“爸爸、妈妈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打赢高考这场战斗的……”
儿子，我也看到了你，你坐在教室的第三排，你穿着校服的样子跟他们一样帅！不，好像比他们要帅一点，请原谅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矫情的虚荣。你沉着、冷静而又大声努力地喊着，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而不知怎么，你长大的样子，却让我落下泪来……
幸好你看不见，请原谅我还是那个没出息的，不称职的父亲。
你比我想像的：成长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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