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好事

“我给你们说啊，那个时代（八十年代），到了学雷锋日，大街上的老婆儿（无极方言，指老太太）都不够使！我们在马路边看到一个老婆儿，不由分说，架起她就走，怕别的中队抢了呀，老婆儿‘唉、唉’的吆喝，我说：‘你放心吧，马上到马路对面。’到了对面，我们说：‘老奶奶，不用谢，学雷锋做好事是每一个少先队员应该做的。’老奶奶说：‘我谢什么谢，我在马路边晒晒太阳，你们倒腾了我八次了！’”

以上是我们大无极县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朱军涛老师的一个单口相声段子。一次酒后，朱老师在酒桌上为我们做了即兴表演，我们几个朋友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我想起我小时候，也曾为做好人好事，闹出一些笑话。

大约是上四年级吧，一次周六放学后，兰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记一件好人好事》。这次与以往不同，兰老师下了死标准：要做一件好人好事再写，必须是自己的真实经历，必须要写出自己的真实情感，不能抄袭作文，也不能凭空杜撰；好人好事嘛，看着做，比如，拾金不昧，扶老太太过马路，帮农民伯伯推车，帮孤寡老人做家务等，都行……

“老师，帮爸爸妈妈做事算吗？”大凯嘟哝了一句。“不算。”兰老师说。“那我帮大凯家干活呢？”大肚追问了一句。“也不算。”兰老师又说。

第二天，我和大凯、大肚、小军等几个伙伴聚在一起，大家商量，做什么好事。最终，大家商定不如先去街里碰碰运气吧，看看能捡个钱袋子不，或许里面有一沓钞票，然后我们等失主到来，失主找回钞票后连连感谢，作文里反正都是这么写的。

于是我们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大肚甚至背起了作文：“我捡到了一个钱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沓崭新的钱币，我心里美极了，这下，可以买我心爱的飞机模型，可以买我喜欢的《西游记》连环画……正在这时，一阵风吹来，将我胸前的红领巾吹起，它好像在提醒我，这是一个少先队员应该做的吗？我的脸红了，于是我仰仰头，向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我们一边笑着，一边像警察叔叔勘察现场一样，仔细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可从村东勘察到村西，除大凯捡到一块脏兮兮的旧手帕之外，其他一无所获。

“扔了吧，”我看了看手帕的新旧程度，说，“这不是别人丢失的，应该是人家丢弃的。”大凯看了看也觉得不靠谱，就顺手丢了。“不符合剧情啊”，大肚不知道从哪学了一句时髦的话，经常嘟哝这一句。

钱没捡到，拾金不昧的好事是做不成了，只好再想别的好事来做了。

那时我们住在农村，村里没有马路，只有县城里有马路，而且，那时还没有红绿灯。我们村只有一条条乡间的土路，很窄，而且我们村好像也没几个那种颤颤巍巍的老奶奶，也不能扶老奶奶过马路。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时，我说：“要不找段坡路，帮农民伯伯推车？”这个主意立马让大家兴奋起来，可我们想了想，我们村地势平坦，也没有大的坡路，怎么推呀？小军说：“要不去村东变压器那吧，虽然也不是坡路，但那一段窄，又坑坑洼洼也不好走，咱们就在那等着吧。”“对对对”，在一片附和声中，我们走到了村东的变压器那。

我记得那时正值初秋，还不到农忙期，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我们先在路旁坐下，各找各的乐趣，有的看蚂蚁打架，有的捉蚂蚱，捉蜻蜓，有的讨论班上的哪个女生刁蛮。因为不是农忙期，我们等了很久，也没等一个农民伯伯拉车经过。就在我们等泄气的时候，大凯说：“来了来了！”。我们循着大凯指的方向望去，老远处，一个人赶着一辆马车过来了。小军说：“别推了吧，我看是马车，不用推。”大肚又开始重复那句时髦话：“不符合剧情啊。”大凯说：“别管嘛车了，推吧，难等一辆。”我也说：“推吧，要不还不知道等到嘛时候。”

马车越来越近了，我们都站了起来，准备推车。可马儿很健康威武，嘚嘚的走着，看不出有什么费劲儿，赶车的是一个伯伯，他头上戴了一块白头巾（那时北方农民的习惯）手里拿着皮鞭，悠然自得。车刚一过我们就飞快地排到车后，一起扶上了后车厢。赶车的伯伯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看我们都扒住了车厢，就把牲口喝停了。“你们要干什么，上车吗？”他和蔼地问。“不，不，我们想帮你推车。”小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哈哈哈，我这马车，你们都上来也拉得动，不用推，别吓着马，猛一跑，把你们带个筋斗。”在制止我们的同时，伯伯把鞭一扬，马车嘚嘚的远去了。

小军说：“我说不让你们推，闹笑话了吧，大肚，要不去你奶奶那看看有活不？”大肚白了他一眼说，“我奶奶不是孤寡老人，我两个伯伯一个叔叔，不符合剧情。”我们有点泄气，大凯拍了拍脑袋说，要不去咱们村年高那看看吧。

年高是我们村的五保户，矮矮的一个瘦老头，眼睛不大但特别圆，驼背，精神有点问题，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有的说是天生的，有的说是小日本侵华时吓傻的。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走路时，每走五六步就要跺一下脚，停下来往后小心地看一眼。有人说他是在找脚印，怕把自己丢了；也有人说，他是在躲小日本逃生时，怕把钱丢了。有人问过他这走几步停一下是为什么，但年高只是傻乎乎地笑笑，也说不了个所以然，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走路。他单身，一人住着村委会给提供的一间房子。据说以前，贫农互助会曾去过他家做好事，有一个女同志看他的锅太脏，就给他刷得干干净净。到了晚上，年高自己做饭时，一掀锅盖，发现锅太干净，不知道添多少水了。他无比气愤地找到村书记，说以后别让那些女同志帮他刷锅了。这件事，一直是年高的一个笑谈。

目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大家就听从了大凯的建议，只能去碰碰运气了，我们从村东变压器那走到年高家。

来到年高家门口，最先看到年高在门子上订一个纸箱板，上面写着“闲人免进，无事莫来”，小军说：“我听说，年高的疯劲上来了，会打人的。”大肚说：“我们帮他做家务，他不会打我们的。”

农村没有敲门的规矩，我们推开门溜到年高屋子里。年高正在床上坐着发呆。一看几个孩子进来了，正是十一二岁淘气年龄，神情顿时有点儿诧异，他紧张地问：“你们来干什么？”大肚说：“我们做好人好事，是给你做家务来了。”年高变得不耐烦起来：“做什么家务，瞎胡闹，出去出去。”我和大凯看着事不好，就不敢动了。小军胆小，已经想往外走了。大肚却不在乎，眼里还在观察该收拾哪。年高嘴里不知道嘟哝些什么，转身去了里间。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年高又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烧火铲（以前农村土灶堂用的用来烧火的铲子）说，“小兔崽子们，赶紧走！”已走到门边的小军，撒腿就跑。我和大凯愣了一下，也赶紧往外冲，别人也都相继跟着往外跑。大肚万万没想到，那句“不符合剧情啊”还没说出口，屁股已经挨了一铲，他捂着屁股嚎嚎着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符合剧情啊！”

好在年高瘦小，他也不是太疯，也没有真打，我们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我们在年高家做好事，却是万万不能了。那天直到最后，我们也没有做成一件好事儿。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我忘了那篇作文，是怎样交差的，但我们那天做的“好事儿”倒让我难以忘怀，现在想起来，还不禁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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