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干子

“这一干子太可杀了。”我背着书包下学回家,临近小院门口,正巧遇见姥姥打起帘子,扭头啐道:“呸,不如喂头猪”。这当儿,二舅干咳一声,挑着一担水,喘着粗气,熟练地越过门槛,扭动身子迈向屋角的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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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已闪身躲在一旁让路,以免二舅又是冷言冷语劝我“你呀,谁雇得你?要多吃点莲菜!”,他分明是在告我“人!要长点心眼”。二舅的套路我再熟悉不过了。何况,听见姥姥莫名其妙地抱怨,如果所指的猪是二舅,我还可以窃喜,如果骂的是我,但实在马上不知缘何而起。打小愚钝的我,脚步变重, 进也进不得,退也不合适,心里开始急急地打起鼓来。

 

姥姥放下帘子,冲着我看了一眼,笑了笑,我心里的负担总算卸了一半!她回身迈起小脚,走到锅台边,拉开旧式碗柜上的铜把手,取出墨菊牌香烟,递给呼吸粗重的二舅,算是犒劳。她看二舅的目光里,荡漾着一种抚慰的暖意和母性的柔波。但我更是疑惑,二舅曾偷偷带我去汾河边抓鱼捞虾,日落西山还没回家时,姥姥就站在门口,怒怼我俩“你这一干子!大的,小的,两个没样子,一对不够数。万一在水边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人家妈怎么交待?”。但眼前,二舅挑水,我上学,都干得是正经事,我俩还是不如猪?

 

“咱比不得那些地主老财家。但人最起码…”姥姥看着二舅吐出的烟圈,一个追着一个,跑远扩散,一边不住地寒喧:“邻村有户人家,老两口拉扯几个儿长大,都娶了媳妇,结果却没一家愿意管老两口如何过活。光景过不下去,有上顿没下顿不说,老婆婆上门要儿子出面为老汉寻诊问药,被儿媳一把推出了门!老婆婆出门没回,寻了死了,都是这一干子害的”。姥姥骂,二舅也义愤填膺地跟着骂。

 

“要好好念书,你这踢踏骡子算是套上笼头了。长大了要是没出息,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人家媳妇只要递个眼色,你也照样不敢管你爸妈!”姥姥的忠告中饱含着刺激的意味。“可不是呢”二舅把烟头扔在砖地上,用脚死劲地一拧,嘴里应和着。“哼!”我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我尤其对二舅居高临下的起哄不买帐,他总是不能保证会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

 

童年,生活中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情。比如发小们居然辗转打听并直呼父母的名字,我当然不能接受,因此拼命为尊严而战斗。当二舅从汾河边捉回泥鳅,讲述那种自在,我对他自娱自乐嗤之以鼻。特别是二舅要我将来有了出息,带姥姥去趟太原、北京,就算沾上外甥的光了。那时,我立刻答应了,似乎自己在做着轻而易举的梦。

 

所幸,我并没有活成那一干子人可恶的样子。然而信誓旦旦所许下的承诺也并没有如愿。冬夜的广胜寺,风把法国梧桐树叶吹落一地,那湛蓝的夜空中几颗闪亮的星星,仿佛是瓦窑头那些故去的亲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中年的我,做着童年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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