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棉花 白又白

初冬时节的江南山里,天亮得很晚,热乎乎的被窝还是很有磁性的。我就听一个叫阿紫的山里小媳妇说过,她洗衣服都是晚上,好腾出早晨那么一点空,睡会儿懒觉。

这天还未亮的时光,我是舍不得睡懒觉的。无论这一夜有没有梦,梦醒时分,或是自然醒来即起,泡一杯淡茶,趁脑子里还未装进新的一天的纷繁,心思空明,读书或是写作,往往事半功倍。应了我儿时东圩埂上老人们那句话:“饿肚子读书装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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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食终日,身心塞满了食物与欲望,可能真的就装不下知识与梦想了。很多时候,知识只是块敲门砖。“门”敲开了,我们进得“门”里,生活中渐渐的只剩下一地鸡零狗碎。

昨天,很多地方下了这轮冬季的第一场雪。我招呼流浪狗狗们进屋时,细小的雪花飘落在我山间居所门口。距我最近的江南贵池轮船码头上的雪花更大一些,上下轮渡的行人,身上与担子上落了不少白白的雪花。

我的故乡巢湖也飘了雪花。那里一个姑娘在送她姨妈“上山”的途中,摘了一朵棉花,棉花开在硬硬的壳里,跟雪花一样白。她小时候寄养在外婆家,冬季放学路上也曾摘过一朵棉花。外婆告诉她:棉花是温暖的,遮挡风雪,让人度过冬天。春花开了,天就暖和了。送别姨妈回来,她写了篇文章,记述外婆离别人世十六年,妈妈也走了六个春秋,眼睛不好的姨妈在人间走的路很多,大约是留下来多触摸这个世界,去那一边见着自己的妈妈与姐姐,告诉她们:那人间山水之美,情义之浓。

我昨天看了这个姑娘写的文章,不动声色记述那朵雪花般的棉花,就像一个内心储满了伤悲的人,眼睛里却不见一丝丝泪花。许多年前,我在报社主持新闻版面时,晚上到了载稿时间,去近郊采访一个幼儿闷死在校车里惨事的记者彭玲、向凯还没有回来。我打彭玲记者电话时,她压低声音说:“孩子的爸爸一直抱着孩子,没有哭,也没有落眼泪。他说,自己不哭,儿子就还活着在;一哭,儿子就真的死了。”我交代编辑,预留下版面,等记者回来写此稿。

现在用电脑,手写字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这些天,我一页页细看作家出版社寄来我的《东圩埂》一校本书稿。写时,倾注情感;改时,熬尽了心血。再回望“东圩埂”时,心累情重,应了郁达夫那句话,“生怕情多累美人”。郁达夫命苦艳福不浅,短暂一生中牵累了那么多美人。我只是因为心中这块故土,累了我自己。

像必须翻越的一座山,无法绕行。翻不动书页时,顺手抄录一段文字,当作中场休息。偶有灵感火花时,也随手记录在本子上,这些天来,居然抄录快一个本子了。前些天,我跟俗世奇人程瞎子讲,我抄录自己的一些文章,赠送给你,老了可以拿去换酒喝的。他一脸的不屑,继而诧异地看了我许久。我发几页抄录的东西出来,程瞎子兄弟孙校长“夸”我:“不错,认得不少字。”只有书法家朱勇先生称,“真的很好,透着民国的气息。”

今天这个黎明前时光,我尚未翻开书页 ,在本子写下几行字:

“人世间 万般皆苦

用尽一生的光阴

渡心 渡己 渡人

渡过苦海 ”

传闻中的寒风冰雪,已悄然潜入我们的生活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终成事实。只是,很多人尚未自知罢了。前天,一个叫“岸边拍浪”的微友在我的《初冬也是冬天》一文后留言:“妈妈不在了,但我会记住妈妈说过的话。”是呀,就像我故乡那位姑娘一样,悲伤中手捧一朵棉花,她记住外婆说的那句话:“棉花是温暖的,遮挡风雪,让人度过冬天。”

人世间,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难平是人心。一个人毫无羞耻的欲壑,极可能成为众人的坟场。我们阻止不了别人的贪心,就像贪心的人终会被自己的欲壑埋葬一样。古之有语:“不可餍也,必以贿死。”

盛世长安三万里,也还处处写尽了遗憾。灯火通明的街市上,我们只是个过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间,我们也只是个寄宿者。这般寒冷的天气,普通人活着就好,活着固然不是件轻松的事,若想有尊严活着,唯有自己结了茧的一双手。我们身披雪花,顶风冒雪,努力前行,不正是心怀一份对自己的尊重,希望这一生有尊严的活着吗?

学做一朵“棉花”吧,白棉花,白又白。白棉花尽可能给别人遮挡风雪,朵朵棉花给人间添点点温暖,普通人互爱、互助,相伴度过寒冬,守望春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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