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一席,饱一集

“赴一席,饱一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句俗语。反正在上世纪70 年代,这却是我们村里一句约定俗成的话。意思就是吃一次婚宴席,就能饱腹五天(隔五天一个赶集日)。当然,这肯定是太夸张了,哪怕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因平时少见荤腥,所以就盼着去吃一次婚宴席,能吃上个把块肥肉,也仅只是解解馋,断不会饱一集的。如今又说起这句话,虽略有点儿心酸,但是不得不说现在的婚宴席跟过去的婚宴席是无法相比的,无论是食材还是味道。这许多年,每次赴婚宴都不免要提一提小时候的席,不免要深深地感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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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的5月13号绝对是一个需要特别纪念的好日子,不仅仅是因为表哥家迎娶了漂亮温婉的儿媳妇,更主要的是表哥尽心安排的婚宴席着实满足了我们一众亲朋的味蕾,满满当当填补了我们内心的一处空缺。虽然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但每一想起来,仍觉口齿生津,而内心盈满感动。

 

表哥18岁入伍,虽然在部队服役多年后又定居在市里,但表哥对老家的感情一直没变,而且愈久弥深。平时的大小节气,表哥总是回到老家,就连这次他儿子的婚宴也是安排在了老家。刚接到表哥发来的请柬时,我的内心并没有什么期待。的确,不过就是去跟很多人一起吃顿饭而已,而无论怎样的饭店都不会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巴巴地盼着赴席,就如同小时候盼年一样。

 

而直到5月13号当天我才知道表哥并没有把婚宴摆在饭店,而是在老家小区的大院里,并且特意找了过去做婚宴的厨师,准备来一场老式的结婚大席。那一刻我简直是有点儿欣喜若狂,不愧是我多年后又慢慢熟悉起来的表哥——有心,有一颗时刻心系老家的心。

 

进到大院,我有点心不在焉地看过了表哥家端庄大方的新媳妇,又跟乡亲故交打过了招呼,就迫不及待地坐在桌旁,满心期待着宴席开始。

 

像是某种机缘,我们这一席很有意味。坐在我对面的娘家姑姑,今年已是七十多岁高龄;我左手边的四个美女是表哥的同学,都是我们村儿的,比我大了六七岁的样子;我右手边是我的外甥女以及她可爱调皮的女儿。免不了又是一阵寒暄问候。环视这一席人,心下又是一阵感慨,这一个跨世纪跨年代的组合,真是奇妙。抬头看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大锅灶以及忙碌的大师傅,竟不觉已是摩拳擦掌了……

 

终于,宴席开始了。

 

不成想,甫一开席,表哥就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他竟把通常的安席面换成了榆皮饸饹。在我们左一句右一句的感叹中,姑姑说:“在过去,有专门来村子里收榆树皮的,做成的榆皮面再掺上白面擀成面条,也算得上是好吃的,相当于改善了一次伙食。”的确是。

 

现在的人们越来越讲究健康饮食,不期然竟像是完成了一种回归。而这种回归带来的不仅仅是味觉的享受,更有无尽的回忆和安慰。听着姑姑的话,我像是回到了我家的老院子,花秸泥抹的院墙,没有院门的院子,院门口枝丫纵横的老枣树,院子里的几棵老榆树以及蠕动在它树干上特有的黄色小生物……这仿佛刻在骨头上的记忆,被一碗榆皮饸饹牵到眼前,竟是那么清晰。

 

“这是晒又丝块儿吧?感觉跟过去的味道一样啊,真好吃!”吃完这碗“安席面”,紧接着就是八个凉菜,表哥用的是过去的小碟子,其中的一碟是用炸过的红薯丝与熬过的糖压制而成,再切成菱形的小块儿装碟,最后在上面撒上一层白糖,脆甜可口。我记得小时候赴席,一桌上的几个孩子都抢着吃这碟晒又丝,有时候赶到下雪天,赴席的兴致丝毫不减,晒又丝块儿上白白的一层不知是糖还是雪,含到嘴里真是别样的味道。

 

 

兀自沉浸在这个香甜的味道里无法自拔,前后左右的邻桌亲朋也是一片啧啧声。突然听到来自前面桌子的一声惊呼:“这是啥?‘小碗子汤’吗?”瞬间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眼前的宴席上,我瞪圆了眼睛看向端着条盘上菜的大嫂款款而来。等到她把一碗素白的汤放在我们桌上时,我们这一桌人却立马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直直地看着这碗汤——漂着油花花儿的白汤、划成锯齿样净白的肉片儿、透明的白葱丝儿——都是白色,却又是不一样的白。面对这熟悉的小碗子汤,一时竟忘记了该如何入口。外甥女说:“这,这怎么吃啊?”我仿佛从外甥女的话里听出了一种嫌弃。

 

的确,乍一看到这碗久违的汤,我也觉无从下手。回想小时候的我们,只在过年的时候看到肉,闻到肉香,所以偶尔赶到有结婚的,还不痛痛快快吃一次肉啊,哪管是白肉红肉,哪管是否荤腥。现如今,肉早已不是稀罕物了,有时候甚至是绕肉而走。此刻,看着这碗白花花油腻腻的汤,顿觉失了刚才的兴致。我扭头怂恿着外甥女说:“你试试,不腥不腻,而且这汤是甜的,我们小时候赴席,这‘小碗子’一端上桌瞬间被抢光,白肉也是一点儿不剩。”外甥女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知怎的,我竟似也觉得有点儿心虚。听着我们的交谈,坐在我旁边的美女大姐已经舀了小半勺儿汤送到嘴里,只听她说:“嗯嗯,还是小时候的味儿,就是这个味儿!快,都尝尝,真不赖!”听她这样一说,有些犹豫的我们才拿起小勺伸向那碗“小碗子汤”。果然,美女大姐说得很对,还是我记忆中的味道——淡淡的甜,淡淡的肉香和葱香。

 

 

表哥又让我们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赴席争抢美味的时光。宴席仍在继续,跟过去的模式一样,小碗子汤、炒盘,中间会上一样点心。表哥家今天上席的点心都很精致,包装也很精美,绝对是用心挑选过的,但不是我们小时候吃的江米条、桃酥、槽子糕等。

 

 

我们依然是边吃边聊边回忆,总是期望把过去和现在连接起来。说到接下来要上的菜,姑姑说:“过去,上完小碗子和炒盘菜,就该是蒸碗了。在过去,谁家娶媳妇摆席,大多数都选在深冬腊月,因为一些菜啊肉啊的容易储存,而摆席余下、剩下的还可以过年用。”所以赴席经常会遇到大雪纷飞的天气,但即便再大的雪,人们也还是会等到吃最后一道菜——蒸碗——尤其是爱吃肉的人,是非要等到吃几块儿方肉才会作罢的。

 

外甥女对我说:“就是我姥爷给我们做的那种蒸碗啊?” 我说:“是啊,想当年你姥爷就是‘厨子’,专门给结婚的人家做婚宴的。”那会儿,如果有结婚的人家需要我父亲去当厨子,喜家就要提前送一张用大红纸写的请帖。这就意味着父亲至少有三天需要在喜家忙碌,甚至有时候是从杀猪、煮肉开始。等宴席结束,喜家会请厨子和帮厨以及端条盘的人吃饭喝酒,而等父亲回家的时候往往会带回两盒烟和一瓶酒,算是喜家的心意,也就是酬劳吧。而父亲那些年当厨子使用过的肉钩子和刀都还在。

 

“娟辉真有心啊,这个碗儿也是过去的样式,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身旁美女的惊叹打断了我的回忆,眼瞅着一个个釉瓷小碗被端上桌——整整一套——八个蒸碗:条子肉、白菜卷、 黄花菜、海带、方肉、豆腐夹、蘑菇、丸子。每一碗看上去都是绵软润泽、鲜嫩多汁,不由你不举筷——虽然早已经吃得饱饱儿的了。再配上我们村独特味道的大方馒头,当真是绝美的享受。

 

 

吃完最后的蒸碗,表哥家的宴席圆满结束了。的确,表哥真有心!赴这一次席,绝对不会饱腹一集的,但是这次宴席带给我们每个人的感动和回味,绝不仅仅是一天,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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