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他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帆布旅行包，手里提着一个卡通图案的双肩包。
两个包，都有些陈旧了。都是女儿用过的，如今早不用了，丢在家里。他一直用心地收藏着。所以，这次来，派上用场了。
大帆布旅行包，是女儿上高中时来回带行李用的；双肩包，是女儿上初中时的书包。
两个包，都没用坏。一个原因是女儿用得不费，他很欣慰。另一个原因，是当初他买的时候，都是买的最好的。他一直都想给女儿最好的。
尽管他的工资一直那么微薄，但给女儿买，多少他都舍得。
谁叫她是自己的女儿呢！
她选择降临到他的世界，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的礼物。怎么能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是一位平凡的父亲，怎么能保证女儿不受一点委屈。他买不起那些可以骄傲做公主的衣服，他给她交的生活费达不到可以随便花的地步，他给她配的眼镜，不是最贵的；他给女儿订高铁票二等座，可是女儿好几次换了绿皮火车，省的钱给他买回一双鞋，或一瓶酒……
一想起这些，他觉得他虽然一直想给女儿最好的，但到底还是不及格，他觉得亏欠女儿那么多。女儿很懂事，可是女儿越懂事，他就觉得亏欠她越多。
他这次是自作主张，偷偷来的，他不想让女儿为他费心，又订高铁票，又去车站接她的……
女儿挺忙，他知道。
他甚至孩子般地想过，这也算给女儿一个惊喜。他一想到，突然地出现在女儿面前，女儿惊讶的表情，他就笑……
他坐上绿皮火车，一个昼夜，吃泡面，喝白开水。
下了火车，他不打车，他坐公交。
他提前做了功课，坐几路，倒几站。坐在最后班公交的时候，上来一个背书包的小姑娘，拿着公交卡刷卡，可是却响起了警报，提示余额不足。小姑娘失望地往车下走。
他拉了一下小姑娘的胳膊说：“孩子，爷爷给你交，爷爷有零钱。”小姑娘疑惑地看着他。
他冲小姑娘笑笑说：“你不能按时回家，家里人一定着急。另外如果路远的话，你再迷路就不好了。来，爷爷有零钱，爷爷给你交。”
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投进去。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亮了，温暖了。小姑娘说：“谢谢爷爷！”
“不客气！”他对小姑娘说，脸上浮着温暖的笑。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温暖地笑。
整个世界好像都是温暖的。
小姑娘坐到他旁边，不时地看他，眼里全是感激。不一会儿，小姑娘捉过他的手，说：“爷爷，感谢你帮助了我，你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爷爷，你应该得到表扬。我们在学校里受到表扬，老师会奖励我们一朵小红花。爷爷，我也送你一朵小红花。”
小姑娘翻出水彩笔，在他的手背上画了一朵小红花。
小红花，画得很孩子气，但很好看，非常好看！他对小姑娘说：“你真棒！”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里的什么东西被牵扯了一下，他想到女儿小时候，每每得了小红花回家，一脸骄傲兴奋的样子。
女儿真棒！女儿真好！
他心里无比地暖……
小姑娘到站了，向他告别，还给他鞠了一躬，又行了一个高高的队礼。
“祝爷爷身体健康，每天开心！”
“开心、开心，谢谢你孩子！”
又坐过两站，按地图是到了女儿家附近了。但他看了下手表，女儿这会儿应该还在上班。不能打扰她。他背着沉重的行囊走进街边的一家小餐馆。
他仔细地看着菜目表，从头看到尾，最后小心翼翼地问服务员：“我可以只要一碗白米饭吗？”
服务员疑惑了一下，说：“可以”
他放好行李，那碗白米饭就上来了，他挑了一个尽量不打扰别人，角落里的单人桌。
他吃着一粒粒米，觉得也挺好的，有真正的米香。半碗米饭下去以后，他抬头看到一个牌子。
他又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请问，现在的豆浆还是免费的吗？”
服务员说：“是”表情明显有些冷漠，好像在说：“戴着眼镜，穿得也不算破，看上去也好像是个吃公家饭的呢。怎么就这么抠门儿、节俭，差一个菜钱吗？最便宜的素菜不过就十六元。真想不通……”
他接了一杯豆浆，把那碗白米饭吃完了。
从小餐馆出来，他按着地图寻找女儿的小区，到了门口，报了女儿的楼号，单元号，姓名，进了小区。
到了单元楼前，他没上楼。他就在楼下等。他数着时间呢，女儿应该还要一个小时才回来。
他一边翻开行李包检查带来的东西，一边等女儿。
当女儿骑着电瓶车风尘仆仆地到了楼下，看见他时，着实吓了一跳，大声喊道：“爸！”
他小声地回应了一下：“小洁”
女儿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但泪光里又全是笑，嗔怪道：“你怎么自己来了，你这老头儿，还真够行的！”
“我还没那么老，可以的。”
女儿放好电瓶车，一手背起那个大帆布包，一手搀着他的胳膊上楼。
进了房间，他一样一样地从大帆布包里往外掏东西：家里院子长得红枣，地里长的花生、竟然还有西红柿、菜瓜、胡萝卜……
“爸，这么大老远的，你还带这个干嘛！”
“自己种的，没打药，无公害，味道可尖了！”
“恩，爸，咱家里种的什么都好，都正宗。”
大包里的东西掏净了，他就掏小包，小包里掏出来的是一张存折。
“拿去用，买房不够，再给爸爸说，爸爸还有。”
她的眼泪一下子又下来了……
“爸，我说要搬家，又没说要买房。”
“别光搬来搬去的了，也该买一个了。哪怕买个小平米的呢。再说，你也三十多了，也该要个孩子了。钱不够，可以再挣，可以借，可以贷，但这种事是等不得的……”
她早已听得泪如雨下了。
其实，他们确实也做了买房的打算了，这些年他们节衣缩食攒了一些，婆婆那边也给拿了一点，但还是贷不少。再说买了房子，怎么也得装修一下。
没想到爸爸猜得这么准……
她说：“爸，这是你养老的钱，我们不能要。我们多贷一点，我们还年轻，能挣，能还。”
“拿着吧，爸爸的不就是你的吗？跟爸还客气，那不是见外了吗？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女儿……”
“爸……”
“晚上咱吃啥？你想吃啥，爸，咱去外面吃，你想吃什么，咱今天就吃什么？”
“我已经吃了？”
“吃了？”
“恩，就在你们小区附近的饭店。一盘溜肥肠，一盘炒豆芽，一碗米饭，吃得挺饱的。”
“真吃了？”
“真吃了！我还骗你干嘛。”
女儿去厨房，泡了一碗泡面出来，说：“爸，我也吃简单点。吃了带你出去转转。附近也有几个好玩的地方。”
“好！”
女儿吃泡面，他看着女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跑去厨房，一会儿，一盘西红柿炒鸡蛋端出来，他用小勺不停地往女儿的碗里舀……
“哈哈，这回成高配的泡面了！”女儿说。
他笑，但心里又像是被什么拧了一下，一点西红柿炒鸡蛋就是高配版的泡面了，他猜到了女儿平时是怎么节俭的……
他在心里想，实在不行，就把老家的房子买了。不能让女儿再受那么多难，那么多委屈。
想着想着，眼圈不禁有些发红，神情有些恍惚。女儿突然发现了什么，问道：“爸，你手背上怎么有朵小红花？”
他回过神来笑，告诉女儿事情的原委。
女儿笑了，孩子般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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