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紫小蓟,蛇床花香幽幽

图文/雨中木槿

在清香的树荫下走着走着,不经意间杂草丛荡着层紫云,飘入眼眸。近了瞧,是刺拉拉的小蓟,有点心凉。

再行几步,林下又飘着紫云,再瞧又是小蓟。不管走到何处,总碰到大群戴紫草帽儿的小蓟。远远地看,紫若云英,近端模样俊儿,而叶上的刺让人不敢碰,不能走进花间旋开裙摆,恣意地玩耍。只好隔着一朵花一片叶的距离,看她朴素的花容,以及浪漫的紫云烟。

蜂忙蝶舞,带刺的花枝下,三叶草的蛋黄小花散落,也很壮观。野旋花纤纤细藤爬到刺歪歪的小蓟枝上,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吹起小喇叭,奏响初夏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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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野草野花,曾经是我妈的草药,为我的成长牺牲流浪乡野的梦想。

绕过小蓟的紫,层层伞状的白花,沿着河畔一路开了去,若雪若云,清丽婉约。我开始犯迷糊,到底是胡萝卜花还是蛇床花?茎叶无毛,花朵偏小,叶稀瘦,是蛇床了。还不放心拔了棵看看,无粗壮根系,确认是蛇床。

喜欢李时珍描述蛇床形象:“其花如碎米攒簇。其子两片合成,似莳罗子而细,亦有细棱。凡花实似蛇床者 ,当归、芎 、水芹、 本、胡萝卜是也。”

一碰,一模,一拔,指尖甚至浑身染上了蛇床的香气。是旧年夏日小院的芳香,这熟悉的绿白小花,惹我想家了。

初夏温柔的风吹过身边的蛇床花,药香幽幽,也吹过故乡那片土地,此刻,不知我妈在收蚕豆还是点黄豆还是到乡野采草药。

我从来羞于启齿学生时代的自己。那年五月麦收时,周末我居然不回家帮农忙,躲学校睡觉。周一堂妹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两块钱,斜眼使眼角看我:“俺大娘叫我带给你的生活费,一家底的钱都给你了,采草药卖的钱。”

那时太不体贴父母的辛苦劳碌,堂妹的眼神和话语,也深深戳痛过我近乎麻木的心灵,只是瞬间。我理所当然攥着父母仅有的血汗钱,去学校门口吃最有名的娃鱼。不到周末两块钱精光,四处借钱。

那个周末回家,飘着小雨,我和静徒步回家。她手里握着一把破旧的黑伞,两个人情愿淋雨不愿撑破伞。我们看着彼此快要滴水的头发,无奈地摇头叹息,心情万分复杂。我至今都清楚地记住静说的那句话:“我们都虚荣,不好意思打破伞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明明知道父母赚钱不易,还是毫无节制地花销,我这个礼拜又花了七块钱,够我妈摞几天蛇床子才能挣来!”

静比我强多了,有勇气解剖自己,看清自己的弱点,我不能够做到,那时很无知。

我的葱茏岁月,外表风华,内里空虚。

到家,我妈早站在二楼巴巴望着我回家的路,远远看见我到了庄口,开心地像个孩子,雀跃跑下楼迎我。为我端茶倒水,浑身打量我瘦了还是胖了,把家里收了好久最好的饭菜弄给我吃。

迷人的草木清香跟着我,堂屋、卧室、厨房,到处晾着蛇床子,空气里都是药香。

雨缓缓地下个不歇,我妈反复地摊、翻、扒,蛇床子,生怕霉了,给不起我生活费,担忧我生活受屈。

蛇床子是蛇床的种子,一味适合男人女人的中药材。

我乡人一直叫野胡萝卜,自从有收草药的师傅上门指定收购蛇床子,才晓得乡野随处有的野胡萝卜,是极有价值的中药。

它的花绿白秀雅,因“蛇窝取药”的传说而得蛇床之名。李时珍是这么解释的:“蛇虺(hui)喜卧于下食其子,故有蛇床、蛇粟诸名。其叶似蘼芜,故曰墙蘼。”有点让人生畏。绿白芳香,姿色婀娜,这么有颜值的野花,名字不好听。而事实名字根本不影响它的前程。

其实蛇床是芬芳的香草——

《离骚》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节录)

大意:

把菌桂搓揉编上蕙草,再把蛇床绞合起来逶迤垂下。

我效法前代贤人的装束,不是那世俗之人所能佩服的。

虽然不能迎和今人,我还是愿意依从彭咸留下的规则。”

不提诗人与世人不相宜,只说长在乱草丛中,素色布衣的蛇床,竟是诗人眼中的香草。诗情远古,能力超强,赫赫有名,却随意地生于村野,朴素如斯。

比之低调又把浑身功效奉献人类的蛇床子,我脸红了。

雨住了,太阳出来,我勤快地把蛇床子挪出屋,晒于明媚的日光下。小院弥漫蛇床幽幽药香,我妈把蛇床子细心地摊匀,在萦绕的蛇床子药香里撵我去看书。

可我终究没把书读出名堂来,愧对我妈,及满院为我失去旷野的蛇床子,还有许多故乡大地上的野草野花。

如今在异乡的江南,见到我热爱的故乡大地上生长过的野草,它们又为我铺开彩色的芳香小路。此刻,电话里头传来故乡的消息。三十多度的高温,我妈正在田里收穿上黑皮袄的蚕豆,留分给姊妹们享用。我妈还惊喜地告诉我,蚕豆田埂上,有几棵蛇床开着素净的白花。我的眼前浮现出,故乡收割后广袤的田野,错落的阡陌摇曳着青绿素白的蛇床花,跟我妈一样朴素勤劳。

我还想听电话里的唠嗑,我妈急忙挂了电话,天气预报后个有雨,抓紧收蚕豆,好趁雨点黄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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