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活到极致一定是简与静

01

辛丑年的春光里，我回过一趟城，还与青山之阳的书法家施七斤结伴去河里捡过一次石头，其他时间就没走出过茶溪，转眼间就到初夏了。

这季春光里除了写作、劳动，最让我劳神的大慨是何园的荷花。直到前天中午，黄梅戏表演艺术家龙宝玲从安庆来何园，立于门口喊我，继而唱开了，我家最小的流浪狗四妹和它的哥哥们围着凑热闹。上一次见到龙宝玲还是去年初夏，我在墙内剪月季花枝，墙外有几位美人飘过，隔着月季花墙我未看清飘过去的是何人。忽闻转角处传来黄梅戏歌声，我猜想可能是龙宝玲。果真是她，我们在花墙边说了会话，她上车走了。这次她进园走在芳草地上，看了池中缸里冒出了荷叶，很是惊喜。“我一直担心何园的荷花败在菜籽饼上，耽误了今年的花季。你太溺爱了这些花儿”。

再有几场夏雨这桥便成了采莲的舟

是的，溺爱会埋下祸端。

安徽财大王丽萍教授四月末到何园时，我正在补栽莲藕。她见我高卷裤腿、一身泥巴，说了差不多同样意思的话：“都是溺爱惹的祸”。去年夏季，她家有朋要从远方来，她与先生张运猛一起到何园，说是要借一盆荷花搬回去装装样子。我找来板车，与张先生运了一盆放在他家院里。几天后，他们来告诉我：“远方朋友说九华山的莲花真美，能把人引入一种别样的意境里”。评价如此高，我索性让那盆荷花常驻他们家了。今年初，王教授买回来四口缸，参照我文章中所述的“倒缸”法，将那盆老莲藕种扒出来了，分栽到几口缸里。

春风化雨中他们家口口缸都冒新芽了，张运猛先生带我去屋后，揭开一只桶盖，一股熟悉的沤菜籽饼味儿扑面而来。他请教我：“你看看可沤好了？什么时候能撒到缸里？”我笑了笑，他很认真地追问。难得阅历丰富的张先生如此高看摔过跟头的人。有此境界的人，哪里还愁种不好荷花呢。
02

龙宝玲入园看到小荷露出尖尖角的样子，非常开心，她已不再纠缠于“溺爱”这样的事情上了，冒出句富有哲理的话：“无论是爱花，还是爱人，谁在开始之初不是满心喜悦？可谁又能预测到未来的变化呢？我们总不能把背后的眼泪掉落到人前吧？”走过重山峻岭，涉过世上无数条河流的人，对生活都会有一番自我见识。无论生活怎么待我们，我们能够以喜悦之心对待别人，这已是很深的造化了。

舞台上风彩夺目的龙宝玲在生活中也曾历经磨砺，让我佩服的是她笑对生活。新年之始，她写过一句话很精彩：“这些年的千山万水，该有的，不该有的，终究扛下了所有！”她为黄梅戏培养观众，为中华优秀非遗文化培养消费者，坚持不懈操办“民众黄梅戏公益大学堂”，举步维艰，却又步步生花。走出安徽，走向大众，辛苦至极。她曾对我说过：“天涯漫漫，四海为家。纤纤弱肩，不负中华。”弱如斯人，却是洪钟大吕。

龙宝玲说家里阳台上有两口缸，想讨几节莲藕回去栽上。我下水从一口沉入水里的缸中扒出新苗，足够她分栽两口缸，折了片芭蕉叶子卷好，外面套上塑料袋放车后备厢。陪同她同来的伙伴们急着回去录音，连午饭也不吃就走了。她从车窗伸出头来冲我挥手：“我回去就栽上。”我只够说句“一切都来得及”，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我想起清人何绍基有一首《无园种菜》诗：
池心栽藕不多时，
已有亭亭出水枝。
不羡人家看花早，
但能好花不嫌迟。
人生在世，可能会有很多无可奈何，任何别人成功的模式都不会在自己身上重演，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做最好的自己，好花不嫌迟啊。

03

我在山中久了，日出日落，风流云散，暑来寒往，有些记忆越来越模糊，忘记了“时间”的模样，不知今夕是何夕。山里时光可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没有年月日与时分秒，就这么不惊不讶慢慢流逝，犹如茶溪的雨水悄无声息流往九华河，入长江达海洋。

山里时光不贵，我无需知道今夕是何夕。写作累了，就下地劳动出出汗。汗透衣裳，归来时摘一把南瓜叶子，割一垱韭菜，回屋炒碟南瓜叶，煎韭菜杂粮饼，泡一杯香茗。眼见茶杯中的叶子坠入杯底的曼妙姿态，抬头见到墙上那块老玉兄生前书写赠我的匾：“一杯香茗泡出山高月小，几片绿叶揽得云翻雨覆”。他写此匾落款谦称给我的九华院子何园补壁。那么豪情万丈、义薄云天的真汉子，人生、艺术正值最佳境时竟撒手人寰。睹物思人，心里涌起悲情。老玉兄远离了都市到九华山，放下了俗务，却因豪侠义气的本性，还是为世俗所累了。

人生很多时候并不是在为自己活着，而是活在了人情世故的泥潭里，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我与爱人在都市打拼那些日子里，常被人喊去大酒店请客。我们去的没有闲人早，等我们到时有人早热情点好了菜。待上菜时才发现一人一份的“位菜”经常是两份，结账时打掉牙齿还要装出笑脸。后来，我们在工厂开了小食堂，几乎天天中午与晚上都是两桌客人，我们俩陪酒喝得昏天黑地，夜里外甥开车送我们回家，外甥又不好背舅妈，我勉力下车背媳妇上楼，进门即倒地不起……酒醒时分，细思量我们无端空耗了生命的光阴，舍命陪“君子”，把生命兑换成热闹与排场支付给别人花销。当我们在绝壁深渊边，又接到过几根救命稻草？虚掷了生命的光阴，徒生伤悲！

我们进山中过简单日子，慢慢恢复了些元气。前天暴雨间隙，我劈开毛竹捆扎黄瓜架，看上去比南瓜架文气了不少，还把西红柿架子也扎了起来，受到从外地回山里的媳妇口头表扬。山中日月，种种瓜点点豆，菜篮子要自己动手。

04

昨天傍晚，雨停了。邻居钓鱼回来，给我送些了小鲫鱼。我放入园中荷花池里，它们欢快地潜入池水，且让它们变成荷花鱼吧。晚上，我把剩下的一块杂粮饼切成条煮了碗面。拌根黄瓜与洋葱，炒了碟南瓜叶子，就着油锅煮两把花生。饭还是要煮的，小狗狗们要吃，还要洒一些到门前地面上，留待早起的鸟儿吃。

今天中午，小麻雀飞进屋内找食吃，小狗狗坐在那，不叫也不撵。连日的大雨把室外地面冲洗的干干净净，雨水也带走了我洒地上的米粒饭粒。平时小麻雀呼朋唤友来门前，不慌不忙啄食。我们人占用的空间与食物太多了，少一些贪婪，多一份善意，行一点义举，把食物与空间留一些给别的小动物们。它们是一趟行程，我们也跑不了一个来回，都是一个单趟旅程的“一生”，向死而生，没有回头路可走，又何必挤兑得别的动物无法生存呢。

山间日子虽然简单、清净，慢下来、静下来便有了几份诗意。美到极致是素与雅，生命活到极致一定是简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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