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 忆我的武阳二小

(这张珍贵老照片上的老师好像就是我的启蒙Z老师,我会不会也在上面?没找见呢)

涨姿势的图片

 

我的小学就读于武阳二小,又叫西城小学这是一所名副其实的“小”学,每个年级只有1-2个班,总体班额不超过10个,全校师生总人数还不足500人。比起县城里另一所规模宏大资源丰富的小学一一城关一小,它真可谓“轻如鸿毛”。在我毕业差不多20年后,因为城市改造它直接给改没了,在原址上建起一处气势磅礴的商品房小区一一帝景湾。岁月悠悠,武阳二小就此成为一个传说,只留存于老新津人的记忆里了。

 

 

武阳二小地处僻静的小街,背靠南河,平日里很是清静,惟有每年端午节前后,从后门传来的龙舟号子会让人心神不宁。进校园大门,是一览无余的大操场,操场上有沙坑、秋千、乒乓台、篮球架……全校唯一的厕所也在这里,因为离教学区有点远,所以每次去厕所必须得跑着去,以致长大后有时做梦我都会梦到我拼命跑厕所,怕跑慢了会赶不上回教室上课。操场过后便是一栋二层楼的教学楼,楼后还有两排教室。教学楼前有一棵大榕树,估计有几十年的树龄了,体格巨大,柔枝纷披,常年郁郁苍苍,就像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看护着学校里的孩子们。大榕树边搭了根长竿,下了课大家排着队爬高,不少同学个矮人胆大,手脚利落像只猴子般嗖嗖几下就爬到顶部,嚯,还真高啊,得意洋洋往下招招手,玩几个惊险动作才肯下来。那竹竿那么高,孩子们成天爬上爬下,居然从没出过事,也真是幸运了,要换了现在,这根竿子早被拿下了。

 

全校唯一的教学楼小小地,楼上楼下加起来才4间教室,连带一个很小的教师办公室,底层有个很宽的走廊,上面贴满各种学校规章制度及近期告示,这个走廊通往后面两排教室,那里靠墙有个压水井,可以取用地下水,再往后走就是学校后门了,打开便可以看见滔滔河水。教师用的大办公室在教学楼旁边,容纳了全校一大半老师,大办公室边还有个耳房,常常从里面端出一大颇箕的黄色豆饼,有酒槽气不大好闻,老师会叫上完体育课或放学后不马上回家的孩子帮忙糅碎黄饼,至今我都没搞清楚那是什么东东,也许是喂猪的饲料,也许是酿酒用的配料一一因为学校不远处就有家小酒厂。五年时光,如山中岁月一般绵软而悠长,师生关系融洽,家长与老师一团和气,从未发生过家长找到学校讨说法的事件。就算哪个娃儿调皮了,被老师揪耳朵罚站,在大太阳下跑操场,也是自认倒霉,没人敢发蹩言。学校的活动很多,经常搞文娱表演,还有话剧团、皮影戏、木偶戏来学校演出,而作业少之又少,在课堂上就做了大半,学习如此轻松,成绩依然很好,据说武阳二小的教学水平在全县排名非常靠前。

 

 

我家住在东城边的农村,而学校在西城,两地相距在4里路以上,每天我要来来去去走4趟,五年中没送过我一天,从没担心过我的安全,而那时车少人少,人心纯善,我也就没有一点闪失。不止我的家长对我如此放心,当年的大半小学生都不曾享受每天接送的待遇。我们中午放学是很讲究范儿的,最后一堂课的铃声一响,全校学生飞奔至操场集中,简单整顿后便依照各班表现,依次将队伍拉出校门,一路上必须保持队型整齐,不许勾肩搭背交头接耳,会有行风员在旁边维持秩序。队伍越走越短,短到一定程度,队伍就乱了,三三两两勾起手,去小摊上瞄一眼,去人堆里挤一会儿。我农忙时会提个小篮子,去集市买一篮子菜回家,那时大人们都在田里忙,根本抽不出时间上街买菜,而我因为会买菜,被亲友们夸奖了很久。

 

 

小小人儿背着书包风里来雨里去,每天上下学耗时不少,但人也不觉辛苦,因为上学路上,总是欢乐多多。小孩子嘛,最是嘴馋。一卷卷的棉花糖、一杯杯的甜凉开水、一串串的冰糖葫芦、打堆卖的瓜子花生……一路总有好多东西馋人,其中最富诱惑力的,当数春卷了,我们叫它冲冲卷儿。卖春卷的最爱到校门口摆摊,一副挑子上搁满了各式食材调料。等顾客来了,摊主拿一片面皮摊在手心,将那些食材往上扎实地铺上一层,再快速卷将起来,搁一个大勺子里,然后往上面淋麻油、香醋、味精、姜汁、辣椒、芥末、胡椒……将个春卷填充得鼓鼓囊囊,这些动作可谓迅疾麻利有条不紊一气呵成,送到你嘴边时,还配有一声响亮的音响“脆儿……”。这一口下去,那真个叫做甜辣酸爽,同时伴有一股强刺激的辛辣气体从喉管直往上冲,简直要把你的眼泪鼻涕一起冲出来!这样扎实有料爽口爽心的春卷,我自离开武阳二小之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了!

 

春卷摊上总是挤满小脑袋,想吃上一口委实不易,旁边的棉花糖可就要清静许多。在孩子眼里,制作棉花糖可算得上一门魔术,不过是一小碟白糖,一台制作机,几摇几摇就有牵扯不断的“棉花”源源而出,用根短竹棍一绕一绕就成了一朵大白云,把脸都挡完了,小嘴美美往上一舔,啧啧,真甜哩。不过吃棉花糖有风险,常有调皮鬼半路上给你打劫走一大半,因为你的目标太明显了!最有趣的当属爆米花了。卖爆米花的小贩,也是一根扁担两头挑,一头挑风箱,一头挑铁炉锅,走街串巷,也常到学校附近安营扎寨。一手摇炒货机的手柄,一手拉风箱,火烧得旺旺地,火焰窜得老高老高,炒货机里是专用的爆裂玉米,等铁壳被烧得通体亮堂,就听得“呯”一声震响,那白花花香喷喷的爆米花已收入囊中,只等人们一拥而上来买了。小学生们对那声“呯”既怕又爱,胆小的总是捂着耳朵远远地看,等到泛着奶油香的爆米花新鲜出炉,又忙不迭地挤进去买。两三分钱就可买得许多欢喜,多好啊!

 

那时还有一种小摊专卖甜凉开水,取名叫荷兰水,水被染成淡红色或淡蓝色,加了糖精,装在玻璃杯里,上面加了盖子,好像一分钱一杯,专供那些逛街逛渴了的人享用。现在来看,这杯荷兰水真的好奇怪!不仅加了染料,而且水和糖的来路都不明,实在既不卫生又不安全,居然有人卖,竟然有人喝!我也是喝过的,甜津津的,还蛮好喝,特别解渴!那时候的瓜子花生胡豆是估堆儿卖的,不像现在用秤称,称斤论两。大爷大娘们每天一大早到自己的地盘上,摆个背兜上面放只簸箕,瓜子花生一小堆一小堆地摆起,5分钱一大堆,2分钱一小堆,胡豆有时会放在瓶子里,2分钱一小把。这种零散生意最是吸引小朋友,爸妈随手给的几分零花钱,大多消耗到这里来了!也不知为啥,人小时候就那么馋!人长大后,兜里有钱可以随便买了,那些零嘴儿的味道就都变淡了!那个年代的欢乐就是这般便宜又实惠!跟现在孩子动辄几十元的垃圾食品相比,实在太划算了!

 

 

武阳二小班次少,教师也就不多,总共加起来不会超过20个吧,一个老师跨年级教几个班的情况十分常见,印象里只有两个男老师,女老师顶了大半边天。一个是40来岁的W老师,他负责教全校的自然常识课,鼻子长年通红通红的,爱戴顶解放帽。据说他一直未婚,当年已算得上是个老光棍,没成家的他以校为家,是唯一住在学校里的老师,常常在压水井边洗衣淘菜,待人和霭宽厚,和学生们的关系不错。还有一位是才毕业不久的体育L老师,个儿高高瘦瘦地,长得挺精神,经常和教音乐的C老师打乒乓球,而后者是我们公认的全校最漂亮的女老师,白皙水灵,一条长辫子又黑又亮,有时披散下来,如瀑布般浓密,或是松松地系了只雪白的手绢儿,混合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有种说不出的柔美,气质很是出众。两个漂亮的人儿在乒乓台前你来我往地厮杀,活力四射,青春飞扬,让我们这些小观众养足了眼。眼前的他们总会让人浮想联篇,就连我这样一个心思最纯正的女学生也不由得猜想:他俩如此登对,会不会在谈恋爱?将来会不会结婚?小孩子对这种事总是既感神秘又觉兴奋,但也只能自说自话,是绝对不好意思出口的。可惜不久C老师就嫁人了,据说对象是一位国家干部,这人我们都没见过,心里实在为C老师担忧:“干部”长得有没有我们L老师帅气?待人有没有L老师和气?如果没有,就太亏了!C老师结婚后不久就调走了,L老师从此再没打乒乓球,上完课就径直回家,夕阳映照下单车上的身影有些落寞惆怅。

 

她,一个敦敦实实的中年妇女,齐耳短发,眯缝眼,一脸胖肉,眉心微蹙,永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从不见一丝笑容。不笑也就罢了,那时学校上课时兴用教鞭,别人的教鞭主要用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当然偶尔也要教训一下调皮学生,而她却将之主要用作鞭笞学生的武器,常会冷不丁砸到某个娃的身上。我当时算得上是班里的乖乖娃了,可也不能完全幸免。有一次不知为啥,她一鞭子不由分说就抽到了我身上,被抽得火辣辣地痛一一这是种从心灵到肉体的痛,眼泪花儿随之叭嗒流下来,此刻的我颜面无光,屈辱感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说我记仇吧,反正从此我对她恨上了,偶尔在街角远远望见她,赶紧躲闪到一旁去,像避瘟神般一一她,简直成为我童年的一个噩梦!也许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轻轻易易落下的一记鞭子,对一个爱面子女生的伤害有多大!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特别是自己也做了一名老师后,我渐渐能理解她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着急与焦虑,对她的恨也就释然了。

 

 

与”她”相反的,是可爱可敬的F老师,她是我5年级的班主任加语文老师,慈眉善目,轻言细语,头发有些花白了,像个慈祥的老奶奶。她尊重学生的人格,对待好生差生一个样,还带我们到她家看书吃饭,她做的馒头又白又胖,真真儿好吃!看得出她是很喜欢我的,因为她曾教过我爸爸,算得上真资格的”师奶奶”了。毕业后每次见到她,她都要关心询问我工作怎样,生活怎样。此外,还有启蒙的Z老师,她是我大姨的同学,第一天去报名,她盯着我开玩笑说:”快喊我,不喊我不给你报!”我怯怯地望望她,又望望大姨,从嗓子眼里挤了一句:”Z老师!”她与大姨哈哈地笑了起来。通过这道“关卡”,我这个农村娃才得以在城里读书,而班里的第一次心算比赛我便拨得头筹,毕业时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离开校园,总算没给大姨丢脸。

 

 

当年武阳二小在县城的西门。大的”西门”概念很宽泛,包括了很大的西门菜市、很权威的县人民医院、最具文艺范儿的文化馆及剧场,尽管有了这些地标性建筑,但因县城的热闹和人气在东门与北门,西门仍有种游离于主流之外的疏离感。而我的记忆中,最具”西门”意义的,却是在武阳二小所在的那条扁长而古老的街道上。那里南部临河,北部靠公路,公路以外就是农田,街道拉直下去就是农村了——典型的城乡结合部。这里没有象样点的工厂、商店、饭店、旅馆,可以撑起一条街的骄傲与荣耀。大型点的就是一家酒厂,长年冒出难闻的酒糟味,还把这股臭烘烘的味道带进我们学校;还有一家伐木厂,永远高高地堆积着数不清的木头,每天吱呀吱呀地锯出白花花的木屑,那电锯发出的声音好难听;然后就是废旧收购站,塞满了四处收来的破铜烂铁,发出阵阵恶臭……尽管文化馆里有图书馆阅览室,时常举办书画展、摄影展,开办各种培训班 ,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股浓郁的文化味儿与西门毫不搭调,那什么才与之相配呢?小市民气息!这里的居民十之八九都以家为店,开个杂货小摊, 卖点针头线脑,老公老婆带着几个娃,没有多大梦想,也不愁日子苦否,打开门和街坊聊聊天,关上门打打孩子,在闲适恬淡中一天又一天,岁月如流水般在门前幽幽而过……住在这条街上的孩子差不多都入读武阳二小,我常羡慕这些要等到上课预备铃声响了才出门、上学却永远不会迟到的同窗,羡慕他们不用汗流浃背干农活,不用在农忙天挎个买菜的小篮上学。但我也有他们羡慕的,他们不知道春天的野花有多美,夏夜水田里青蛙的叫声有多奇怪,夕阳下的田野如何灿烂,秋收后萤火虫捉回家放在蚊帐里一闪一闪……

 

小M是我一到五年级的同学,他家就在这条街上,开了个布料铺,门前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布匹。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他家因为卖布不缺材料,一家子的衣服都比别人丰富和洋气。这个娃儿长得一脸聪明相,穿得也巴适,人却非常调皮,成绩一塌糊涂。上课捣乱,不做作业,捉弄老师,欺负同学,老师们都叹气说:这娃儿把自己给废了!小学毕业后他没考上中学,毕业证拿到没有不晓得。一晃多年过去,某天走到西门经过他家门前时,发现这里什么都没变,只是布料以前放在摊子上,现在挂起来卖了。而多年未见的小M赫然在场,此时变成了一脸沧桑的中M,眉眼还能依稀见到当年的影子,两年前他在外地开办的小厂倒闭,只得回家乡继承了家里的传统事业,继续卖布料一一这些年他摸爬滚打,尝尽了不好好读书的苦,和大家一样活成了油腻中年男。

 

都说男生调皮爱打架,我们班却稀罕地有两个女生特别爱对打。这两女生个头都很高,人也长得敦实,年纪也似乎要大些。我那时个儿矮小常坐前面,课间休息时教室后面常不知为何又沸腾起来,如果是男生打架大家都跑得远远地,因为怕场地小力道大危及自身。女生打架可就热闹多了,不仅不跑,还围成圈子边看边加油。说实话,女生打架姿势可太丑了,抓衣服,扯头发,嘴里还不干不净,桌椅掀翻了,书洒了一地,都没人去管,也没人去报告老师,就让犯罪现场赤裸裸地摆在那儿,等上课老师来追究。老师一来,这两个女生衣服也扯烂了,头发也抓散了,四只乌鸡眼愤怒地对视着,老师骂也骂过了,处罚也处罚了,等放学排队时,又见她们远远地打将过来……

 

当年和我玩的比较好的有三个女生,一个小H,成绩非常好,是班长,个头很小,短短的头发,大家送给她的绰号”胡豆“其实是很神似的。考中学时不知为何高分的她被分到了二中(而不是我们心目中的名校一中),之后就再无联系,后来听说她大学考在东北,就鲜有回四川了。小Y则是我玩耍时的死党,那时下午放学早,我们并不急着回家,要中途拐到文化馆,看会儿书,赶完作业,再在馆里的空坝子上跳房、跳皮筋、扔沙包,估摸着时间不早了才分手回家。小Y中学也在二中,一晃二十多年未见,再见面时她已是两个娃的妈,说前几年工作的公交公司改制,自己回家当了全职妈妈。说话间笑声朗朗,直白坦率,性格一点没变。小S个头也小,胖乎乎地,是外县人,四年级时转到我们班,她成绩一般,考中学时只进了一中的普通班,上到初二,就转回老家去了,从此杳无音讯。那时候普通家庭连部电话都没有,要联络个人全凭运气,一旦擦肩而过,从此消失在茫茫人海。

 

人生漫漫,岁月如歌,小学时代是人生吟唱的最初最美的歌。同学少年,他日我们重逢,还能忆起武阳二小那首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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