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丽江的第一天,我就惊叹于路边精致的飞檐瓦顶。在北方待惯了,已经忘却这种古风建筑。
在古城里吃饵块,静下心来等待和品尝,做饵块的小姐姐看我望着那开了芽的鸡眼豆,善意地介绍,这是鸡眼豆,像这样简单种着就能冒芽,可以炒菜吃。
罢了,有点笑意地又补充,不过这么一点只能做观赏。
走时店家赠予一小瓶鸡眼豆,我又挑了一束粉色的月季,插在背包旁。
这束花在禅修结束之时都是鲜活的。
想吃包浆豆腐,遂导航,走走转转,余光瞥到一家店,门口挂了一个包,没有任何思考,我就停下了脚步。
这是之后另一段缘分的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对进店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很微妙,深深钻到泥土里的微妙,不太容易察觉。
这种不易察觉的恐惧还有很多,像是钝痛一般,一小刀一小刀往下剐。
脚步转向,往那家店走去。
店里没有客人,只有老板娘,王大花,和一只白色小博美,王小花。
在店里走了一圈,还是回到最先看到的那个包。
一眼相中。就是这种感觉。
冷清的古城,但阳光暖和
古城太冷清,我是当天进店的第一个客人。
道别老板娘后,买到包浆豆腐,动身去束河。
2.
禅院大门
到禅院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进门之后禅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潺潺流水声。
黄昏到夜晚。负责交代事项的师兄来到,交谈几句之后便嘱咐早点休息。
我带的东西不多,两件短袖,两条长裤,两件禅服,两双鞋,少许日用品。唯一一根口红放入了小口袋。
日记里我写下,“来禅院的第一天,有些害怕,明天就要正式开始打坐了。害怕了,就想放弃。尝试一下吧,尝试。”
对未知的恐惧,DAY 0.
3.
早上醒来做了一个梦,梦里第一次禅修迟到了,而我往禅院赶,见到师兄都过九点了。
很害怕自己做不到。既然这样,就直接做好了。
禅堂
我在禅七正式开始之前提前了三天去。
禅院日常打坐是一天四支香,禅七开始是六支香。
一支香从30分钟,60分钟到85分钟不等。
该如何描述我在禅院度过的第一天呢?
太TM撕裂了。
我的种种业力习气拉着我,只想一头扎到吃喝玩乐里去;另一边,我费劲心思来到禅院。我是想打七的,没有一点坚定,没有一点善缘,也来不了这儿。
尽管如此,好痛啊!!!腿好痛啊!呜呜呜!
第二支香的那个小时,腿痛快把我压垮了,恐惧感如潮水般要把我淹没,“我打不完坐,我会放弃”这股恐惧,不断冲击着我。
我开始担心晚上那一个半小时的香。
然后发现,我多虑了。
下午那支香,如果有人睁眼看看,就会发现禅堂里的我龇牙咧嘴,面目狰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腿,色身也。脚踝好似要断掉,断又不断,反复拉扯,膝盖痛,大腿根也痛。
无法专注下来,后面的半个小时,就是熬过来的。
禅院内随处可见的字, 处处提醒
4.
Kiddo上山向白眉学习功夫,白眉让她从练习打木头开始。
Kiddo才打了几下,拳头便血肉模糊。
她害怕那木头。
白眉在旁看见了,横眉竖目起来,“你还没打到木头,就怕了它,我看不是你打木头,而是木头打你!哼!”
嗯~ 不是我打坐,是坐打我。
5.
来到禅院,需止语,这让我心生欢喜。
但这欢喜,只是因为我想逃避与人交往而已,戴上层层面具的自己,如此僵硬,与人交往,也把别人僵硬。
脑海里充满了念头。春天的小鸡装了满满一筐,拿出去卖。就是那叽叽喳喳的筐。
然后,新室友来了。
6.
害怕室友来,害怕相处不好,害怕自己太僵硬,害怕处处透露出来的不自然。
但,既来之,则安之。
到楼顶晒衣服,清彻的风,还是飞檐瓦顶,这里那里的树,稀疏的星,夜空中最亮的那个,是飞机。
安住当下即大乐,DAY 1.
7.
光阴可惜, 切莫放逸
打坐,是现在我知道也体验过的,唯一一个可以让所有想法呈现出来,而不被加以评判的连续方式,那是自心,从未了解过的自心。
最开始在禅院的几天,每次打坐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挫骨扬灰。
每支香的最后10-20min都是各种放弃、挣扎、咒骂、抱怨、爆发、幻想、希求关注、自怜等等念头出现的时刻。
有时候我跟着它们走,想让自己舒服一些,其实就是在熬,希望早点过去。
我执著,执著越多,痛得越厉害。
于是我好痛。
老师说,那个“知道痛的”,是不痛的。
那痛得要命里面,我尽全力专注眉心,数息,散乱,数息,散乱,数息…
8.
我怕痛。
尽管我知道为什么我想起那个故事;
尽管我知道一大堆道理;
尽管我有点善根,受到很多助缘;
但是一上坐,就开始紧张,“天哪,那痛又要来了吗”
不二
其实很有意思,人最不想要什么,就会越关注什么。
害怕疼痛,就会关注疼痛,被疼痛折磨;希望疼痛消减,就会对抗它,而它反而被增强。
不止一次,我咬牙切齿,丧失理智,念头如兔宝宝一样飞奔:为什么我要来这个破地方(p.s 其实不破),老子不待了!
可能还是有那么一点福分,七七师兄和秋阳仁波切写下的文字,都给了我莫大的帮助。
定力,在一次一次挫骨扬灰中,慢慢培养起来了。
数息越来越连贯,对疼痛也能做到几个呼吸之间不去理会。
定力的培养,没有捷径,一点一点做起来而已,如此才算实在的“好处”,而不是熬腿子,熬时间。
一支香里,动了一次,那支香的专注就消失了。
Nowhere else to go, 逃无可逃。
下定一个决心:不干熬腿子,无用,不逃避,更无用。提起觉知,勘看念头!
DAY 2&3.
9.
来禅院之前,我陷入了一个误区。
读了一些书,发现事物背后原来是这样运作。
便以为自己懂了,悟了。
个屁。
大彻大悟就离于执著、二元边见了。
实际的了悟,完全是另一回事,它需要实在证得。
晒晒毛线外套, 感觉一切都舒展开了
在禅院里十天,每天体会都很多。
直到现今,我也只能称自己是“初发心者”
有那么多困惑、迷茫,每天给“自我”剥皮,发现里面一层又一层都是傲慢、贪求、期待和恐惧。
悟到不一定证到,证到也不是完全证到。
用佛教的语言,是:每个人都本具佛性。
这佛性是“见闻觉知”,人人每天都在用,却无所察觉。
只是见闻觉知,不加入主观,不掺杂念头,然后发现,“我”和疼痛具有一种单纯关系。
原来这关系十分单纯,这单纯的关系存在于“我”和世间万物之间。
于是吃饭。菜是绿色的青菜,白色的萝卜,红色的辣椒,黄不拉几的茄子和傻不拉几的我。
喝汤,吃饭,吃菜,嗝~
再进入禅堂。进入禅堂先要行香,大概十五分钟,后上坐。
行香的时候就要开始专注起来了。每次行起来,都告诉自己,身心放松,万缘放空。
八个字,很有效。
//禅七第一天。
10.
天天蹲坑都捧着老和尚(《体光老和尚语录》了解一下)
同寝说,老和尚要是知道你蹲坑的时候都带着他,会谢谢你的,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块儿笑了。
一切皆自在
但老和尚说了一句话,“能不能下一个决心,不为他人忙”。
这句话让我陷入静思。
我们这一生,绝大多数时候,做绝大多数事情,都是成为五蕴的奴隶,六根的工具。
色受想行识,眼耳鼻舌身意。
吃的喝的住的用的,玩的听的看的,身体感觉到的,一切的一切。
所有想得到的好处,想逃避的坏处,都不逃六根。
绝大多数事情,都是为它们在做功。
都为他人忙那。
有什么事情,是真正为自己的?
没有。
就连禅堂里坐下,妄念纷飞,陷入昏沉,死熬腿子。
这些都不是为自己的,都是为他人做。
有哪件事,是真正为自己的?
若是能照顾好那一念不生,清净本然,是为自己了。
//禅七二、三天。
11.
出坡去
每天上午都有一个小时出坡。
我的劳作是扫厕所。
住行坐卧,都提起觉知,定是“勘看念头,总净心念”;
默默擦镜子、洗手池,点香,刷马桶,换纸和垃圾袋,再把隔间里外擦一遍。
想起一个故事。
衣服沾了脏东西,说要洗干净衣服。
是要洗干净衣服,还是洗污垢?
衣服本来不垢不净,本来面目清净,就连衣服上的污垢也是不垢不净的,也为本然面目。
世间一切如此。
厕所与“我”,为本一。
//禅七第四天。
12.
善者见善,恶者见恶。
禅堂附近有条狗,它总是突然叫,一叫不停,叫声独特。
最开始我庆幸它叫,这样我就可以不用专注了,可以说,啊,是因为那条狗,所以我不能专注了。
接着我嫌恶它叫。前见狗吠,心生诸念,恶念当头,心有嫌隙。
再后来,感觉不到它叫了,我知道它叫,但无“感觉”。
今闻狗吠,不生一念。
//禅七第五天。
13.
勘看念头, 总净心念
坐在我几个位置前的女孩在止香时每每双手合十,最后一天问了,才知道她每次都是在回向众生;
但是我老是忘记,直到现在也不记得。
和维那师兄聊天,笑得很是欢快,她那双眼睛旁已有细纹,但那双眼睛,清澈干净,泉水一般;
进入禅院起,我就取下了一切装饰品,身上的或脸上的,因为这些表明、标志自己身份的东西,都变得毫无意义。
在禅堂门口懒懒晒太阳,流水也是静谧的。
读到老和尚的话,“把放不下的事情放下,把丢不开的事情丢下,不被一切名利财色所约束,此为出尘上士。尘是尘劳妄想,我们现在都在这里过日子,不觉就是寒暑往来无常至。年轻时那就是一时一日一月一年,时光易度,幻体匪坚。”
时光易度,幻体匪坚。
何时悉知是梦。
放过自己。
//禅七第六天。
14.
第七天的最后一坐,老师在禅堂开示。
内容我忘了大半,只有一句,一句“感恩生命”,在我生命里拖了一道很深的印记。
感恩生命。
那一刻我全身细胞都在震惊,也同时是深入心灵的平静。
我忘记了生命这回事。
我也忘记了,去感恩,生命。
下午普茶时,大家讲述得越来越多,那是在众人间难以听闻的一次,故事会。
因为是尽力把自我抛开。
夜色降临前,我匆匆奔赴大理。
//禅七,终。
15.
从前几段到这里,是禅修三个月后的文字了。
我想尽快写完,但是拖了很久。
其间我想过要不要把这篇文章转到自己朋友圈,然后又放下了这个问题。
其间我也经历了许多,实际上从禅修回来后,我内心留存着许多疑问。
我可以直接“知道”那个最终的答案,“知道”自心本性,但中间那翻山越岭,是必不可少的,“知道”无用。
我内心有太多疑问了,只是不得不每天每天揣着它们去生活。不得不。
就像不吃饭会饿死,我无法撇开这些问题——从这些问题出现开始。
如果你有了一瞥世间的真相,你会不会仍然埋头在虚幻里?
我只是一种这样的人:我瞥到一点点,一丝丝超越梦境的东西,便再也不能,再也不能,沉迷于梦境了。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超越梦境,现在也分不清楚许许多多的梦or非梦。
只是再也埋不下自己的头了。
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工作、人际关系、逛街玩乐,并不是要逃避的东西。
如何做,若由干净的心去运作,那“如何做”这个问题也不会有,自然而然消失。
只是见闻觉知总是无心,只是见到、闻到、觉到、知到,总是无心的,总是不掺脑袋,不陷二元的。
本想再写点什么,写点什么呢。回想一下回来这三个月,突然发现了,许多许多先前的问题已经不复存在了。
甚至是深入潜意识的创伤和问题,一部分也没有了。
包括前文提到的那股微弱的恐惧,微弱但深入的恐惧。
深深植根的一些东西,不见了。
我想,如果有人,也像我一样,无法欺骗自己,那也许是一个契机,超越的契机。
若可以给予他人一点点真实的帮助,我应做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