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过，所以慈悲

从小到大，在米朵的眼里，妈妈称的上出色：漂亮、优雅，有学识、有能力，也是个很要强的女人。

妈妈在一所市重点中学教书，两个班的语文一教就是二十几年，因为工作认真、努力，成绩突出，所以一直被安排教毕业班，年年都评先进。工作压力和工作量可想而知，每天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在家里，米朵却觉得妈妈是个软弱不堪的女人。

在米朵的印象里，妈妈向来对父亲都是言听计从，从没跟爸爸红过脸，更没吵过架。不管有多忙，妈妈还是坚持每天都把菜买回来、把饭做好、洗好一家人的衣服，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尤其是每天临睡前都给爸爸打好洗脚水，亲自用手指试一下水温，几乎是把爸爸伺候得像个“老爷”。爸爸却经常冲妈妈挑三拣四地乱发脾气：不是嫌菜淡了、就是嫌汤咸了……，而妈妈总是一言不发地去给爸爸重做。

随着年龄长大，米朵越来越看不惯爸爸的颐指气使，时常顶撞爸爸。爸爸尽管脾气坏，但对她这个女儿却向来都是宠爱的，拿她没办法。可每当这样的时候，妈妈却总是把她扯到一旁说“朵朵，不要跟爸爸这样说话。”还好言好语地劝爸爸不要生小孩子的气。日子久了，米朵看着妈妈唯唯诺诺的样子，竟觉不出可怜同情来了，倒是有些让人不屑。妈妈却笑着说：“你不懂，等你长大了也许你就明白了。”

米朵说：“我长大了决不做你那样的软弱女人。米朵一路骄傲着：重点中学考到名牌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待遇优厚的外企，工作出色、业绩骄人，一步步提拔到部门主管。

直到半年前，退休刚不到半的妈妈似乎毫无征兆地病倒，半夜里脑梗。

那一阵，一向大事不管、小事不问的爸爸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像个无助的孩子。可奇怪的是他却固执地坚持一个人在医院伺候妈妈，衣不解带地寸步不离。

而妈妈尽管被病痛折磨得有些意识模糊，但还是努力地时而向爸爸笑着，反倒像安慰孩子一样地安慰爸爸说她没事，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爸爸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变得无助迷离，手不知往哪放、脚不知往哪踩地惊慌。米朵送饭来喂妈妈吃，吃完了去洗碗具，好几次看到爸爸靠在病房外走廊的墙上抖动着嘴唇、哽咽着无声地流泪……

那天，妈妈牢牢地捉过米朵的手说：“朵朵，我最不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爸爸呀，这么多年了他心里也苦着呢。你知道你爸爸当初在机电厂当厂办室主任，当时机电厂还是个国家二级企业呢，那时候的他的工资几乎是妈妈的三倍还多。可是后来企业改制，没有任何技术专长又不会巴结逢迎的他就下岗了，只好去一些私人企业打散工。从那以后你爸爸的脾气越来越坏……。但他对我们还是一心一意的，因为他是我们至亲的人啊！你不知道，那些年他为了买房子、为了给你挣学费什么脏活儿、什么累活都干过，因为怕人家笑话他还偷偷地跑到东城去摆过地摊儿卖袜子、鞋垫，被街头小流氓欺负……”妈妈的眼泪流下来。

听到这些，米朵也心酸地红肿了眼睛，似乎一刹那间对妈妈软弱的不屑和对爸爸的埋怨、憎恨都释然了。

两个月后，妈妈走了。那个家一下子空得冰凉。而妈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却好像仍在耳边：“要好好照顾你爸爸呀！”

米朵收拾妈妈的遗物，在储藏室的一个小木箱子里发现一个蓝色塑料皮的日记本。日记本的扉页上用蓝黑墨水的钢笔写着那句：你若生死相依，我必不离不弃。米朵一口气把日记本读完，那是属于妈妈十八岁的青春和她一生为之坚持的爱情。原来，当年，米朵的爸妈是班里的一对优秀金童玉女。懵懂的青春给了他们美好的初恋。可是命运弄人，在那场荒唐的运动里，妈妈的父母双双打成右派，妈妈一下子从高傲的公主沦为人人唾弃、欺负的可怜丫头。一次放学后，妈妈被几个造反派堵在胡同里骚扰纠缠，直觉中慌忙赶来的爸爸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身中数刀，那一次，爸爸差一点就没命了……

米朵终于明白：妈妈那一生的软弱，原来不是软弱，而是当用生死无畏无怨无悔地去爱上一个人，就愿付出所有、就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一切事，哪怕是要忍受他的坏脾气，爱，就是爱着他的优点、疼着他的缺点……

就连张爱玲这样的传奇女子都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遇见你，我便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

那不是软弱，而是一个女人天性的柔弱，是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对爱情低首最美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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