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的稻子

我爱你,甜蜜的味道,从表皮深至胃里。

——题记

外婆家蜡色框边的挂钟在熏黑的木质墙壁上滴滴答答地走着,时针指在八点。

白日一如既往地是那么恬静,河水哗啦啦地流着,唱着欢快的歌谣。河上有一座木板桥,风吹来,水渐流,桥似乎也心动了,桥上的人一不小心却要掉下去了,当然,这种事情还是很少发生的,村里人走这样的桥走习惯了,倒不会觉得害怕,只有一些胆小的儿童可能会感到心悸。河的那边,也住着这个村子的人,那里有外婆家的一块土地,有着一些过去的木房子,也有一些逝去的故事。

外婆的背影在这座山的拐角处闪现,前面还有一座又一座山。这里的群山是如此缠绵不绝,不管你走到哪,总感觉走不出它们的怀抱。它们太恋着你了。是啊,她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这样令人恋恋不舍的。

居住在路旁的妇人端着小瓷碗站在院子前吃饭,一只黄毛大狗摇晃着尾巴在她跟前哈着气,仰头望着她,眼睛里含着一汪渴求。它不知道人对它的期望,它不愿为着人的期望而活,却得去依赖人的给予,人也不知道它想要的并非只是一根骨头,很有可能是潜藏在其中的肉欲。对那根骨头而言,它却是最无辜的。明媚的曙光打在被人们踩得发光的紧实的泥面上,沉默的大地熠熠生辉。

“你家早饭真早哩!”外婆走过乡间山里的小路,看到两旁熟悉的邻人,总要亲切地问一句;若是不认识的,也要嘀咕一句,“这莫不是哪家的谁回来啦?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却记不得名字了!”

“哪有你家早啊,你都已经吃完饭,背着背篓回来了!”妇人往前走了几步,朝地上吐了一小块骨头,还有一段干红辣椒,脸上堆着平常的笑容。

“还没吃饭呢!昨晚说去摘辣子的,后来忘记了,今天早上要炒菜才想起家里没有辣子了,进去摘点。”

“我昨天看到幺妹回来了?”她盯着眼前这个老人长满皱纹的脸,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问道。

“嗯,她放假啦。”

“好像很久没看到她进来玩了!”那只大黄狗蹲坐在地上,艰难地啃着骨头。

“在外面读书的人哪有时间常回来呢,往后工作了,也就更少时间回来了。每次回来就呆几天,哪里又有时间四处走呢?”晨光照在她银色的发丝上,反射出并不很有温度的光芒,那样的光明就犹如冬日里偶尔露面的太阳所给予人类的一丝怜悯与抚慰。

“是啊。我还记得她小时候嘴特别甜,特别爱叫人,一点也不怕生,看到我就叫阿姨。”她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笑意里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憧憬,仿佛在说着自己那久未归家的女儿。

“还特别调皮呢!”

“有一次,她跑到我家玩,那双灵气的巧眼竟看到了楼梯底下的那辆旧自行车。一个人蛮力地在下面拽着车座,让我们好找!她还偏要骑,那么小的个子,不从车上摔下来才怪!不过她都不叫痛,要是我家丫头恐怕早就哭鼻子了。这孩子就是倔啊!”她的语调渐高,那无法掩饰的神情,好似在述说一个伟人的事迹。

“是啊,她腿上那块疤现在都还在呢!”

“那块疤——”妇人好像是在对外婆说,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语,声音一下子轻了许多,“那块疤,那块疤······”。她的脑中浮现出一块疤痕的轮廓,它的面积会有多大?有没有体积?它存在的时间和空间?当创伤发生的那一刻,是如何血流不止?小孩撕心的哭声?她的视线对着地上的那段红辣椒,这血液般的颜色如此令人心触,整个世界顿时都变得狂躁不安起来。

“幺妹虽然人小,这孩子还是很要强的。也难怪,她妈小时候不怎么带她。”外婆的目光不再对着妇人,而是朝着前方,好像在望着不远处的家,也好像在望着路的尽头,期待着什么的出现。她不自禁地点点头,“不过她性格好,活泼灵动,一直就像个小孩!”

“汪汪汪——”,却是这条狗打断了她们的交流,难道它也想听一听这个女孩的故事?那时它该多大呢?还在它妈妈的肚子里吧,或者只是一条母狗身体里一个毫不起眼的细胞,随着体内的物质运输——血液循环而流动,看似自由,也始终避不了成为一条狗的命运。它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一条狗呢?去拥有它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去诠释、维护它作为一条狗的尊严和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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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空中升起一缕缕炊烟,夹着淡淡的米香味。晨光荡漾在南方的片片水田之中,它的影子无处不在,却怎么也握不到你的手里。
“饭应该煮好了吧!”她站在炤边,揭开木锅盖,一股盛气凌人的米香扑鼻而来。她蹲下来,坐在小板凳上,用碳夹把灶里尚在奋力燃烧的木柴夹到旁边一个并没有生火的灶里,那红火的柴体在死灰里翻滚挣扎,一半是黑色的尸体,一半是木色的躯体,直至最后一颗星火熄灭。它在寻求什么?
“外婆应该快要回来了吧!小不点,我去山里看一下,你在家好好呆着啊!”她拍了拍手里的灰尘,起身从厨房出来,往山里走去。
路的左边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溪水里飘荡着许多水草,那揉碎在浮藻间的生物,是小鱼的最爱,它们玩笑嬉闹,不知忧愁;还有圆滑滑的石子,尖锐的棱角早就被磨得失去了锋芒,与世无争地躺在静谧的水底,一日日被人淡忘,从不被人提及,它的存在只有它自己知道,只关乎它自己,或者还有那一片水草和一条不经意间游过的鱼。
右边是高高的岩壁,壁上长着厚厚的青苔,覆盖了大部分岩壁,生命和无生命的交缠在它们身上竟表现得如此真实。一座山到底有没有生命?如果没有生命,它们如何伫立在此年年又岁岁、岁岁又年年?正当她要拐过这个山角的时候,外婆迎面走来。
“幺妹!你怎么也来啦?”外婆吃惊地望着她,笑容胜过那灿烂的阳光。
“外婆,饭已经煮熟了。”她望向背篓里的辣椒,大概有半篓吧。青色的、红色的,又尖又长,彼此牵绊着,不分青红。“我来背吧?”
“不要紧,这个不重!反正也快到家了!”
“还是我来吧,我都很久没背背篓了。你歇会!”她坚持着说,走到外婆背后,双手抱着背篓。
“那好吧!”外婆缓缓松开拉着背篓带子的双手,将背篓负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许是在表示欣慰吧!
“汪汪汪——”,那条大黄狗见到生人叫得厉害,它的脖子上并没有拴链子。刚才它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是这样不知所以地兴奋。妇人听到狗吠声从屋内走出,看到一老一少渐行渐远的背影。曾经,她也是见着这样两个背影,那时,老人并没有这么老,虽然也并不年轻;少女还没有这么高,还是一个需要人牵着的孩子。如今,少女已经比老人高出许多了。
“幺妹,有空到我家来玩啊!”

“吃饭了!幺妹,去叫你爷爷回来吧。我把饭盛出来。”外婆在厨房里喊着。
“爷爷在哪里?”
“就在河对面的地里,你就站在院子里喊,他应该能听见。”
外婆立于灶前,用锅铲将锅中的白米饭盛出,装在一个蒸锅内。只见她使劲用锅铲戳着紧贴锅边的那一层锅巴,翻出边上的一块,那锅巴的另一面呈现诱人的焦黄色,香味早已飘散开来,她扳了一块放在嘴里。翻出锅底最中心的那一块,泛着暗黑色。她将那些并未焦掉的锅巴铲出,装在一个大碗中;而后往锅中倒入一些水,盖上木锅盖;又往灶里添了一小把干柴,从炤壁的屉子里拿出一盒火柴,点燃了一根,伸入炤内,火苗冒出“滋滋”的声音。她轻轻地拉上风门之后,起身走出厨房。
此时,她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确实看到河对面的地里有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在锄草,“爷爷——吃饭啦——!”
那个身影抬起头,瞧这边望来,高声回应道,“晓得啦,就回来了!”
他的回音撞在孤孤的山壁上,又弹回来。晨光照在崖壁上,毫无保留地反射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河对岸桥头处有一个男子,好像那人正要过来,却看到这一头一个戴着斗笠的挑夫已经走上了木板桥,暮地怔了一下,止住了脚步。木板桥可以让一个人自由地通行,两个人侧着身子也可以过去,若是遇着一个挑着担子的农夫恐怕就不好就让了,勉强还是能通过的,不过要是不急着这一两分钟,等别人先畅快地走过再走也不迟。
看不清对面那人的脸色,从体型动作上来看,好似是那个邻家的大叔。挑夫的背影在晨光里被拉的很长,足足有三米多长。水面上那个瘦削的影子缓缓地往前移动,却好似不是桥上的这个人,他们的连接之处只有他鞋底处那一块极小的地区,由此而分出的上下空间连着两个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里,各自都不知道各自的存在,而又相依相伴,不能少了彼此。

夏季的田野里,稻子历经风雨中的飘飘摇摇,纤细的身体依然十分坚挺。作为自我的稻米,它到底有没有稻魂呢?稻杆的心是虚空的,莫非是灵魂居住的地方?从前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必定是餐餐食米的,而如今世界,物质的流转,新鲜的事物层出不穷,食物也越来越有个性,人的选择不再受限于地域、也不再拘泥于一成不变的模式,多样化的格局造就多样化的人,这些多样化的事事物物最终将走向何方?去往北方的南方人,渐渐习惯了长长牵挂的面条;去往南方的北方人,也会渐渐习惯颗颗孤独的大米。来自异国他乡的有着蓝天般色彩的眼睛的人,也终将习惯没有面包的日子,甚至喜爱上这里的味道。殊途是否会同归?起点亦是终点。唯有在这千变万化之中保持不变的东西才是最令人无法忘怀而永恒存在的。胃的可塑性竟是如此之大!

“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河对岸传来少女隐隐约约甜美的歌声。她伸着脖子朝那边张望,原来有位女孩在田埂边玩耍,在清朗的夏日唱着那般熟悉的歌。这样的画面在她懵懂的青春里记忆深刻。

那一夜,这个并不繁华的小镇突然变得异常热闹。青年们终于可以释放心底的压抑,那些自以为获得解脱的人不知道将会有更艰难更难以挣脱的无形的枷锁在前方随时为他预备着。自由何处而来?自由在心里,你若觉察不到,便时时受着束缚。为自由而高歌的青年,你口中那至高无上的自由究竟在哪里?

城市里的电梯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发明。一个封闭的箱子,使空间移动,短暂的时间流逝,却让站在里面的人感觉仿佛过去了好几个世纪。她不敢看他的脸,那张有着阳光般灿烂的温和的脸庞,曾时时在她的笔记本里浮现,在一片树叶的背后闪过,倒映在平静的水面,在微风中显现又被吹散。她望着电梯门缝,那冷肃的金属材料,不带丝毫表情。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终于高考结束了,你玩得开心点。”电梯门开了,他们各自消失在走道里。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他们之间的交集是可以用时间丈量的。初一之后,她转学了。高一,他们很巧合地又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高二,她选择了文科,他选择了理科。感情掉进时间的深渊里往下坠,越来越深,越来越深,触不到底。时间一如既往地吞噬掉过去一切可知可感的事物和思想,就连此刻也即将成为过去,所以的一切都将消隐在时间的漩涡里,不堪一击,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知了也睡了,安静的睡了······”,闺蜜的声音和她的有些像,同样带着孩子气的稚嫩和纯净。同学间一片起哄,许多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唯独他不知道。平时爱说爱闹的她这时却默默地坐在一角,心脏砰砰地直跳。房里的灯光有些暗淡、有些杂乱,这些欢乐又沉闷的夜景都不在她的思想里,此时此刻她的脑中只有一个问题——怎么和他说出那句话?

闺蜜陪着她走到他们班的包厢,叫出了他的名字,“幺妹有话对你说”。男孩猛然间吃惊地转过头,一脸茫然地望向门口站着的女孩。

她低着头,缓缓地,轻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啊?你说什么?”

他居然没有听见!这样的场景在她脑中预演了无数遍,直到这一刻才真正上演,而她却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大脑已经短路了。世界在哪里?时间在哪里?我在哪里?某一个时刻,人人都会有想要逃离现实的感觉,这件事会在梦境中发生,也会在现实中发生。一切都照着计划进行,却超出意料之外,那么突如其来。你纵然手足无措、心乱如麻,还是得继续扮演你的角色,抓住现实的一丝衣角,从恍惚的状态中醒悟过来。

终于,她抬起头,望着他,喊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久到你都快要忘记我了。趁你还没忘记我,你可以告诉我:我能做你女朋友吗?”

他木然了!她也再没有话要说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他们,仿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旁观者是可以被忽视的。她的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比天上的白云要白。你永远无法知道人们到底在想什么。一个抬头仰望天空的人,可能在思考万有引力,可能在想着一根芦苇,也可能只是在回味清早吃的苹果。他们的表情在脸上凝固。卡拉OK房里的少年少女,在最恣意的青春年华里忘掉时间的存在。有人沉默,只是听着;有人欢语,唱完一曲又是一曲。语或不语,言或不言,守着这一刻,曲终,终究人散。唯别离,是常事。

“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晚上再告诉你吧!”

 

“幺妹,给你吃好吃的。”外婆突然走过来,双眼眯成了一条缝,顺势将什么东西塞到她的嘴里,手中一同递过来什么东西。

“锅巴饭!”她满脸欢颜地喊着,接过外婆的手中之物,她咬着这清脆的食物,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米饭的清香味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恋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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