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大多数

1．喧嚣的大多数

你要是喜欢写一些东西的，会对这一领域内局部的热闹感到不适。
那么多的小说、诗歌、散文，那么多的小说家、诗人、散文家，那么多的著名作家、某奖获得者、某畅销榜富豪，那么多的大师、宗师、老师，那么多的作品、作品集、作品研讨会，那么多的评奖、领奖、颁奖，那么多的获奖、获奖作品、声名昭昭的获奖作品……
那么多，那么多。很多，很多。
哪怕随便一本书，都有那么多的人推荐，腰封上站满了吹捧的人。
各种的谀颂，如朱笔青词，变着法说：伟大、杰出、绝无仅有、不可多得、最好的没有之一，天才般的语言。即便没有这些，也有诸如，典型的文本、典雅的叙述、典范的作品，或者，具有独特的审美，具备很好的完成度（这种极可疑的评价适用度忒广，也许大多数作品皆是品相不一的半成品，大家在一起并不比谁更成功，而是谁的完成度）……
如是这样卓绝凡尘的精品力作，岂不令人怀疑自己的审美和鉴赏能力？
你竟敢说半点不好？
你行，你上啊。
不知道，若是这般随便狂赞任何一个路人。人家会不会脸红？会不会视为羞辱？会不会打你？
说谁呢！？哪谁开涮，你大爷的。
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刊物，那么多的以此为炫，一边化缘一边充大爷。以成为印刷品为荣，哪怕今天还在“当当”，明天便堆在“孔夫子”；以印刷品的印制者、印制地点为傲，哪怕与内容本无任何关系。那么多的晒自己的业绩，哪怕是几页纸，哪怕报角一块，哪怕几行并不是诗歌的分行（成为版面的补丁），也要展露一下“薄幸”。
单册既出，即受制于人，四处被拉去站台签售、作品研讨会；混入丛书，泥沙俱下，集子里的水比脑子里还多；文集甫成，便无消息，一朝遁隐，从此萧郎。
想到了报偿的文学，想到了报答的友谊，想到了报恩的感情……如是这般，莫非如此。
这是所视之内的一种底色。一报还一报，两两不相欠。以非文学为器，对文学下手，器量小到盛不下一页纸，一边拾人牙慧，一边咬紧牙关……
喧嚣成为大多数，专且从一者成为小众，人人皆言伍尔芙，人人讳如伍尔芙。一直很热闹，从未被冷落。
喧嚣成性，鲜有不适。
良有以也，聊胜于无。

2．有一种不见是分组可见

一组数据，每天有10.9亿用户打开微信，3.3亿用户进行视频通话，7.8亿用户进入朋友圈，1.2亿用户发朋友圈……于此之间，有6.7亿张照片、1亿条短视频、3.6亿用户阅读公号，4亿用户用小程序……
本时代，不是围观，便是分享，哪怕是小范围内，也摆脱不掉这种逻辑，大道不孤，无出其右。
越是这样滥情，越应该节省精力，去看应该看的内容，应该节省自己可见的资源，而不是去泛化此类精力。你做不到面面俱到，雍正那么勤政亲贤，批奏折也能把自己批得吐血而死。
飞机上，同行一兄弟说，近来删了许多“朋友”。
问其何故？
艹，你视他为友，他给你分组可见，见或不见，都经过了许多掂量。连发个私密的圈，都掂斤掂量，拿捏不定。所谓人格分裂，其实就是背信弃义。哪里还有什么性情和诚意可言？不见也罢，就此别去。
他继续喷道：可恶，一直消费别人的慷慨，却遮掩着自己的面目，如护着自己某个见不得人的私处。怕见光，怕露怯，怕被人瞧见底色，怕自己的三两底细被人知道？累不累？不如不见嘛，大家都省心，节省精力。
嗯，他不懂。“分组可见”与“不见”，这其实是一个意思，真实只在想像中。饶是如此，还是应厚道点，毕竟所谓的朋友圈并不大，此处不见、别处可见，此时难见、别时易见，要想不见、除非不做。
飞行模式中，在手机备忘录顺手写完上面几行字，大鸟开始降落，轮胎猛触跑道，顿挫之下，大家旋即放下心来。伴随着请勿打开手机的提示，数十至百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各种问候与回复挤满了周围的狭小空间，人间烟火迅即弥漫开来，而与你抵足擦肩、一路生死相随的人，彼此正遥隔万里，视若路人。

3．春天来了，地里什么也没种上

冬夜，值梦中。
见春暖花开时，自己的几亩地寸草不生，荒着，完全没有撒下任何种子。
白晃晃的土地，可耻地裸露着身体，与四周绿意盎然判若两处。
心中甚急，焦虑顿生：
什么也没有，难道就此空过一季？
秋天来了怎么办？
将收获什么？
想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想到，劝慰过别人只做三四月该做的事。
想到，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无话可说。
许多人的春天，其实也是一片空地，常见有辛苦不辍者，颗粒无收。也许，长不了东西，并非懒惰，大概是地不好吧。在农村常会刻意留一些白地，民曰“净地”，什么也不种，闲着，勤种不成，攒一季或许地力会好一些。
天下从不缺少豪杰，豪杰也是从多年的庶民中积攒出来的。见的多了，就知道什么好；放的久了，就知道该干什么；傻人时间长了，心里也会生奸的，吾乡人谓“憨奸”。憨奸，以憨打底，到底奸出了水准，轻易撼动不得。
明儒徐渭自嘲说：贱而懒且直。
这个“直”，常被许多俗世的失败者拿了去，视为美德，或为美誉，其实心里的不甘，谁看不出来。
脱口秀者杨笠说：为什么可以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此言又是饶舌抖机灵，普通与自信并非不可共融，谁规定当了大爷才能自信，品味跟人品有什么关系，普通是别人的事，自信才是自己的事。
我所在的世界干净如一抔黄土或者清水，人同此心，清浊自在，清了又浊，浊了又清。
许多人被别人的卓越激励得心潮澎湃。
许多人被自己的平庸感动得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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