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故事 | 橡树爷爷邀请大家住进他的树洞里

1
在一片人迹罕至的森林里，住着老橡树爷爷。

老橡树爷爷有多老呢，大家都不知道。这片森林里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没有他那么长寿。他自己，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谁叫我是这片森林里最老的老家伙呢。”他想。

2
他听说，人类世界里有一种职业，叫“林业部门工作人员”。这些工作人员的职责之一，就是为每一棵大树测树龄，然后记在档案里。每一棵老树，都该被测一次，都该被记录的。

可是他没有。他等了很久，每当有人过来的时候，他总会期待一下。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有人来测他的树龄。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遗忘了。

“谁叫我是这片森林里最老的老家伙呢。”他想。

3
他没有朋友，至少目前没有。曾经当然是有过，地上长的野玫瑰和蒲公英，爬到他身上采橡子的松鼠，为春天报信的猩猩红冠鸟，都曾经是他的朋友。他们曾经一起说了很多话。可是，野玫瑰和蒲公英永远活不过夏天，猩猩红冠鸟给春天报完信之后，就总会飞到很远的地方去，至于松鼠，饿了的时候，会来他这里采橡子，而不饿的时候，就自己跑到一边玩去了。而且，松鼠看到了别的橡树上结了更好的橡子，就不会来他这里采橡子了。

他已经老了，结不出像那些年轻有活力的树结出的那种饱满的、诱人的橡子了。所以，松鼠就更不来了。

更别提，三年前一场雷暴引发的一场山火了。那是一个夏夜，十几道闪电击中了这片森林，先是把一棵已经干枯的老树点着了，然后，地上覆盖的落叶被点着了，野玫瑰被点着了，那一年春天刚刚生出来的草、开出来的花，都被点着了。

他也被其中一道闪电击中了。可是，因为恰好击中了靠近树根的位置、那里又因为背光的缘故常年潮湿，没有引发大火，他幸免于难。

只是，这道闪电，给他的身上，劈出来一个洞。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朋友被吞进火海，自己活了下来，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觉得自己很痛很痛，不只是因为身上那个洞。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谁叫我是这片森林里最老的老家伙呢。”他想。

4
后来，山火灭了。被烧成碳的那些植物，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雨水冲刷而渐渐地成了土渣一样的东西。秋天的时候，红色和黄色的落叶把那些土渣也覆盖掉了。冬天的时候，皑皑白雪把那些落叶也覆盖掉了。等到春天一来，一切又都重新开始了。

只有橡树爷爷还在那里。他身上的那个洞自然不会被堵上，但幸好，新的树皮已经长了出来，这个洞仍然是一个洞，只是不会再使他生病、使他痛苦了。

他觉得，是时候，邀请一个朋友住到他的树洞里来了。

橡树爷爷就在那里等朋友来。他不会动，所以只能等。

他等来了一只垂着耳朵的兔子。

橡树爷爷从来没有在这片森林里见过垂着耳朵的兔子。“你从哪里来？”橡树爷爷问。

“我……我也不知道。”兔子说，“妈妈把我送到了别人家里，我在别人家里住着难受，想回家，回家路上迷路了，就到了这儿。”

“你的妈妈为什么要送你去别人家？她现在得有多着急啊！”橡树爷爷自己着急了，摇的一身枝叶哗啦啦响。

“唔……”兔子的耳朵晃了晃。

“我妈妈不是我妈妈，是我的小主人的妈妈——我管我的小主人叫姐姐。我是在宠物店里出生的，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妈妈是谁。”

“五年前，姐姐在宠物店看见了我，就让妈妈把我买下来带回家了。在那以后，姐姐天天陪我玩，给我顺毛，给我拍照，给我画像，给我买吃的，直到三年前，姐姐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了，很久才回一次家。妈妈每天都照顾我……”

兔子的语调开始有些颤抖。

“可是，妈妈从来不跟我玩。”

“再后来，有一天，妈妈给我清理笼子的时候，不小心戳疼了我，我条件反射地咬了她一口，伤到了她的手指，她就把我送人了。”

橡树爷爷很想抚摸这只兔子，就像兔子口中的姐姐那样。可是他不能。他只好摇一摇树干，让一片叶子落到兔子的头顶，就当这是在抚摸它，给它顺毛。

“你可以帮我找到姐姐和妈妈吗？”兔子问。

橡树爷爷随风摇了摇枝干：“不能。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住进我的树洞里。”

兔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那……你会照顾我吗？你会陪我玩吗？”

“我只是一棵老树，不会动。我不能照顾你，不能陪你玩。不过，秋天的时候，我会落叶，你可以用它铺好你在树洞里的窝。冬天下雪的时候，你可以呆在树洞里不出去。到了春天，我也会开花，到了夏天，我也会结果，也会很好玩的。怎么样？”

“可是……”兔子依然有些犹豫。

“可是秋天要到了，如果再没有个地方住，就太冷了，不是吗？”橡树爷爷问。

于是兔子就住下来了。

秋天和冬天过去了。猩猩红冠鸟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时候，春天就来了。橡树爷爷也振奋起来，他长出了新的叶子。到了五月，他开出了一穗一穗的花——

可是兔子并不开心。

它又站在树洞前面，眼睛里又闪过疑惑：“这就是你所谓的花吗？”

橡树爷爷叹了口气。唉，对啊，他早该想起来的。他的花是绿色的、一穗一穗的、小小的，并不是大家想象中，那种姹紫嫣红的、圆润饱满的花朵呢。

兔子失望地离开了。橡树爷爷看着它耷拉着耳朵、逐渐消失的背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他晃晃身体，又落下一地的叶子。

也许它本就应该离开吧。只有他，才只能一直在这里。

“谁叫我是这片森林里最老的老家伙呢。”他想。

5
又过去了很久。在此期间，橡树爷爷好几次看到，在这片森林的尽头，有人类的身影。

“是人类世界的林业部门工作人员来为我测树龄了吗？”每次看到人的时候，他都这么想。

但从来不是。并没有人理会他。森林的尽头，机器只管轰隆隆地响，人们只管叽叽喳喳地说话。汽车只管在碾过地面的时候扬起一阵尘土。

直到一个初秋的傍晚。橡树爷爷正在盘算着今天来的那两只松鼠又采走了多少颗橡子的时候，“冲啊——”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在他的树洞面前停下，小心翼翼地往树洞里面张望。

“嘿，你是谁？你来干什么？”橡树爷爷问。

小男孩吓得一哆嗦。“我……我和爸爸妈妈刚搬到这儿，他们刚在这旁边建好了农场。我可以进你的树洞里吗？”

“可以，”橡树爷爷说，“你要是愿意住在这里，就太好了。”

小男孩摇摇头：“那不行，我晚上要是不回家，我妈要说我的。但是，我以后可以天天来你这里玩！”说完他就钻进了树洞，嘴里念念有词：“天苍苍，野茫茫，草原上，驻训场，所有班长的坟墓，所有孬兵的天堂……”

演的是《士兵突击》。橡树爷爷笑了，这哪里是草原上，又有哪个士兵会说自己在“孬兵的天堂”的？

他笑得有点大声，摇树干的动作也有点响，噼里啪啦橡子落了一地。

小男孩在树洞里被吓了一跳，大喊：“敌军突袭！所有人！隐蔽！”

此后，小男孩真的每天都来。

有时候他带着一把铲子，在树洞前面的地上挖来挖去，一边挖一边说着：“单兵堆体，是你个人的掩体，如果做不好，就成了你的坟墓！”

还是演的《士兵突击》。

有时候他从地上捡树枝做弹弓，对着橡树爷爷身上的松鼠做出瞄准的姿势，还喊着：“战场上需要‘亮剑’精神！”

这演的是《亮剑》。

小男孩在这里玩打仗的游戏玩了很久，从秋天到冬天。

等春天来了的时候，小男孩再次来到树洞里，给橡树爷爷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妹妹出生了。”

万物生长的季节，新生命的降生，这真是最好不过的消息。

而正在高兴中的橡树爷爷，又听到了更好的消息：

“等到她会走路了，我想带她一起来玩。”

小男孩还是每天放学都来找橡树爷爷玩，不过不再玩打仗的游戏了，有时候他来给妹妹捡片好看的树叶，有时候，爸爸妈妈在家里围着妹妹转，他一个人无聊，跑出来和橡树爷爷说话。

“我妈烤的苹果派特别好吃。”

“我妈说，我妹妹现在还不能出来。现在是花粉季，她出来会过敏的。”

……

有一天，小男孩问：“橡树爷爷，你多少岁了呀？”

橡树爷爷愣住了，良久，他才缓缓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要是将来学了科学知识，可要来帮我看看，我有多少岁了呀。”

“我爸说，把树砍了，数年轮的圈数，就能知道你多少岁。”小男孩说，语调里透着一丝悲伤，“可是，那样你不就死了吗，我不想你死。”

橡树爷爷又沉默了一会儿。看小男孩依旧是一副悲伤的表情，他安慰小男孩说：“没关系，不用砍我，也有方法知道我多少岁，等你学会了，带你的妹妹来一起给我测年龄，好吗？”

“可是……”小男孩快哭了。

“我爸要给我妹妹搭个亭子。他想把你砍了，把你劈成木板，用你来做。”

……

作为一棵树，橡树爷爷早就知道，成为人类的木材几乎是逃不开的宿命。他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也并不畏惧这随时有可能到来的死亡。可是，他很想作为一棵活着的树陪伴小男孩，直到他长大。

他还想安慰小男孩，可是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只好又摇一摇树枝，让一片树叶落在小男孩的手心里。

日子依旧是一天一天地过去。小男孩还是经常来玩，要么假装打仗，要么给妹妹捡东西，有时候也和他说说话。有时候，一个男人会走到他面前来看一看，手里拿着笔和本子，写写画画，然后又离去。

橡树爷爷觉得那应该是小男孩的父亲，因为两个人的眼睛长得很像。

他什么时候会来把自己砍倒呢？

可转眼间又到了深秋，橡树爷爷还活着。

一天，小男孩又喊着“冲啊——”来到了他的身旁。而这一次不同的是，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不对，是三个。

小男孩的爸爸妈妈，还有妈妈怀里的妹妹。

妹妹的眼睛和小男孩的眼睛也很像。

“你看啊，这棵树多好看！”妈妈引导妹妹看向橡树爷爷。妹妹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我们不要砍掉它了吧，”妈妈又说。爸爸欣然同意。

于是橡树爷爷就留了下来。

后来妹妹能走路了，小男孩带着妹妹一起钻进树洞里玩，此时他嘴里不再念叨当兵打仗的东西，而是讲着“公主走进了新的城堡”或是“彩虹的尽头埋着宝藏”。

再后来，妹妹也上学了，有的时候，妹妹会放学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来，坐在树洞前面，给橡树爷爷讲一些自己的小秘密，然而小男孩却长大了，去了别的地方上学，不再来了。

再后来，妹妹也离开了这个村庄去更远的地方上学。橡树爷爷的树洞又陷入了孤寂。

小孩子都会长大。而长大了就应该离开。不需要离开的，只有那些老的人和老的树。

“谁叫我是这片森林里最老的老家伙呢。”他想。

6
他拜托一些松鼠，能不能帮他邀请别的动物住进他的树洞里。而松鼠离开之后，就没有了消息。

并且，现在，对他来说，结一个松果是那么的吃力，更别提结饱满的松果、竞争过森林里那些年轻的橡树了，所以，来这里的松鼠，也越来越少。

有鸟儿经过的时候，他很想和从前一样，摇晃树枝和他们打招呼，然而现在，他感到自己愈发僵硬。随风摇晃，几乎可以把自己折断，因此，也不太和鸟儿打招呼了。

有小动物来到树洞口的时候，他也想落一片叶子在他们身上，然而每落一片叶子，他都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被耗尽了，于是也很少落叶子给小动物们了。

精神好一点的时候，他还想邀请别的动物住进他的树洞里来，还想邀请小朋友来树洞里玩士兵或是公主的游戏，但是，大家看到一棵快要干枯的老树的时候，总是觉得，这棵树可能下一秒就要倒下了，所以，也不能接受他的邀请了。

橡树爷爷愈发孤独。

他曾经听路过的人说，这世界上有人把大树砍了，盖成小木屋做宾馆，可以让很多有“木屋情结”的旅客住进来。

把大树砍了，他的生命就结束了。然而他此时已不惧怕生命的结束，相反，若生命结束，反而对他来说是永久的休息。而且，成为一个宾馆，邀请很多很多人来住，也一样是“邀请朋友来树洞”，甚至可以满足他的愿望。

只是他已经太老，不适合成为做木屋的原料了。因此，做木屋生意的人来这片森林很多次，却从来没有谁搭理过他。

又是一个秋天结束了。橡树爷爷的叶子又落了满地，他又是光秃秃的了。

一场暴风雪毫无预兆地袭来，一夜雪下了大概有两尺厚。森林尽头小男孩的父母家遭遇了电力故障，不能出门。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烟，森林里发生什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就在这个清晨，身上落了太多雪的橡树爷爷终于支持不住，断裂在了雪地里。他的身体很沉重，雪又很大，所以很快他就被雪埋了。

暴风雪中的森林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没有人到森林里去。雪停后，最先离开温暖的窝走进雪地里的，是几只松鼠。它们知道橡树爷爷不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怅然若失地在橡树爷爷本该在的地方转悠了几圈，就跑了。

7
整个冬天，森林里都没什么生机。雪下了又融，融了又下，橡树爷爷的躯干也时而被雪埋住，时而露出来。

伴随着雪地里又一声猩猩红冠鸟的啼鸣，又一个春天来了。小男孩的父母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走进森林散步。一眼，就注意到了已经倒在地上的橡树爷爷。

“天哪，是那棵很美丽的树吗？”小男孩的母亲惊呼。

“是的，就是它。”小男孩的父亲说。

“被雪压垮了？太可惜了。”小男孩的母亲摇头，感叹。

“也许是寿终正寝吧。”小男孩的父亲说完，注意到了橡树爷爷的树桩，那个树洞竟然还是完整的，他于是说，“我们不如把这个树桩挖出来带回家吧。它的形状奇特，我们可以拿它做个艺术品，会很好看的。”

第二天，工作人员就来帮助小男孩的父母把树桩挖走了。事实证明，橡树爷爷不仅从前是一棵很好看的树，而且根系发达、盘根错节，作为树桩也是好看的。树洞不仅没有破坏他的美感，反而让他显得更有特色、更利于艺术家的发挥。

橡树爷爷的愿望是邀请大家住进他的树洞里，没想到，最后，是他带着他的树洞，住进了这一对朋友的家里。

“真是这片森林里最老的老家伙啊。”小男孩的父亲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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