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阳台

子清搬到华溪小区有三个月了，还是每天都抬头朝对面楼的阳台张望。春天伊始，自家这边窗外的树开始冒嫩芽，渐渐稠密起来的枝叶掩映下，子清更加毫无忌惮了。

引起她注意的是对面阳台外面总是飘着的大大小小塑料袋。

这是一个老式小区，一片都是砖混结构的六层楼房屋，子清图周边的生活配套方便，特地将高层的住房置换了，嫌那里水泥森林般的压抑，一心想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安安逸逸地生活。

楼栋之间的距离比起之前居住的高层建筑来，要宽一些，但子清是远视眼，而且对面的阳台没有树木的遮挡。

对面的阳台是封闭的，与别家不同的是阳台外面从来不晾衣服，那些塑料袋是用夹子夹住一字晾开，拴着细绳的夹子从阳台的雨棚顶上悬吊下来，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挂上去的位置并无固定，是随意的。不过子清从来没有看见对面有人晾那些塑料袋。

子清思忖，对面住的是环保意识很强的人，塑料袋子总是反复使用。但又觉得如果要用水洗那些塑料袋，也不一定就是节约，毕竟消耗了资源。

也许是用塑料袋做的稻草人，因为子清看到那阳台的花架上种了一些花花草草，还有几盆绿叶菜，是怕鸟儿来觅食捣乱吧。

像是故意躲着似的，这么久了，子清总没有看到对面的主人。但阳台上塑料袋的变化，确实表明是有人居住的。

这天，子清有点头痛，就提前告假下班回家，习惯性地开窗透气，又习惯地朝对面阳台望去。阳台上居然有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停地挥动着手臂。

子清上下打量了一番，感到老人是在招呼她，但不知怎地，只是张嘴，而没有声音。

子清赶紧问：“有什么事吗？”老人使劲用手比划，她明白了个大概，是要她帮忙做什么。顾不得头痛，赶紧下楼，朝对面楼跑去。

因为两栋楼的结构一样，子清上楼几乎是熟门熟路，四楼左手的房门打开着，老人在门口招呼她，这回离得近，老人嘶哑的喉咙也能听到几个音节了，是请子清帮忙打120，他的妻子发高烧，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很快，救护车到了，子清不放心，紧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到了医院又帮着老人忙前忙后照顾病人。终于，病人的病情稳定了，老人疲惫地对子清表示着感谢。

第二天下班后，子清绕道去医院看望病人，老人的喉咙亮开了一些，说话清楚了许多。

老人姓梁，老两口都感冒了，梁大爷喉咙哑得说不出话，老伴由于长期卧床，体质极差，一个普通的感冒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梁大爷说，若不是子清，很有可能就与老伴阴阳两隔了。

接下来，子清出差一个星期，回来后看到对面的阳台上塑料袋似乎多了几个，她想着该是梁大妈出院了。梁大爷的电话打过来，邀请子清去家里吃顿便饭，她爽快答应。

刚好是周末，子清去超市买了肉和蔬菜。当她拎着一大包东西出现在梁大爷家门口的时候，被前来开门的梁大爷洪亮的声音惊到了，梁大爷埋怨子清，本是要感谢她的，结果还让她破费。

“我是晚辈，理当的。”子清说着，忍不住朝阳台看去，阳台的玻璃滑窗开着，随风飘荡的塑料袋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吃着饭的档口也聊着天。梁大爷是小区的老住户，这里原来是单位的职工福利房，房改后由单位统一出证明变更，成了可以上市交易的商品房。当初几万元买下的，翻了几十倍。

梁大爷老两口有一个儿子，很早就去了国外，本想接父母去安度晚年，无奈老两口不喜欢当外国人，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故土难离，加上老伴患病卧床十多年了，走哪里都不如自己家里方便。

“唉！就当给别人养了个儿子吧。”梁大爷声音里带着情绪，似乎有点后悔把儿子放出了国门。

“姑娘啊，你是奇怪我们家的阳台外面挂那么多的塑料口袋吧？”梁大爷话锋一转，倒让子清有点窘了。“你是搬来不久的，那套房子的原住户是我的老伙伴，所以知道他卖房，你一接手开始装修我就算认识你了。”梁大爷继续说。

原来，梁大妈常年卧床不起，身体弱，皮肤的抵抗力也差，经常过敏，一抓挠就会起泡，破皮，流黄水，若不及时清洗敷药，还会感染。

梁大爷也一把年纪了，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伺候老伴起身换药，就在床上操作。怕把床单弄污了，梁大爷的办法就是往患处的下面垫塑料袋，创面大的就垫大的塑料袋，创面小的就垫小袋，这样就不用搬动老伴了。换完药将塑料袋用湿布抹干净，再挂起来敞风，驱赶药味，这样就可以反复使用了。

梁大妈常常是凌晨痛痒难受，梁大爷也摸索出了那时换药更管用。梁大爷调侃：“就跟搞地下活动一样，半夜换药，半夜挂塑料袋。”

子清恍然大悟。

她问梁大爷：“没有请保姆吗？”

梁大爷说：“你大妈嫌外人护理膈应，再说，这点小事做起来也不烦，我就当活动筋骨了。”

梁大爷说得轻巧，子清却听得感动。早年子清的母亲脑溢血瘫痪，不到三年离世，就将一家大小折腾得够呛。而梁大爷十几年如一日照顾卧床的病人，这持之以恒年复一年的付出，没有经历过是体会不到的。

一顿饭，本是有滋有味，子清心里却还品出了另外的一种味道。

打那以后，子清还是习惯看对面的阳台，更是常去老两口家里坐坐。她知道大爷大妈并不要她做那些照顾人的“小事”，她就是想和他们聊聊天，甚至说说自己工作上的事。与其说是子清想排解宽慰长期与疾病交战的老人，倒不如说是她感受着那份相濡以沫的温暖，以弥补自己过早失去双亲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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