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琐记

48床

我去的这栋楼共计二十四层,除了顶上两层与底下三层外,其余全是病房。我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到十九楼护士站问可有床位。天使翻看住院记录,称只有走廊上有个48床。

我咬咬牙挤出一个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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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使往我左手腕上系一个牌子。一个上午,天使们反复呼叫“48床”,起初我还循着天使的呼声四处张望,忽然意识到我的手腕上有个标牌,拽出来一看,果真就是48床。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代号就是我,我叫48床。呆在山里这些年,我的名字除了写文章时用一下,别无他用,亦无人呼叫。现在回城有人不停呼叫我的代号,也好,也好。

很多时候,要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有时候忘了自己是谁,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打呼噜

我最初还带着笔记本电脑进来,指望趁此歇息机会,作些闲文章。天天莫须有的各类身体检查,劳神费力,光是每次上下电梯,都要费时很久,电梯里弥漫着各种味道,远比商场热闹。

护士站的天使们跟我说了几次,称有人出院了,可以从走廊上移进房间。我初时没有答应,在走廊上对付一下就过去了。护士提醒我:笔记本电脑等物自己要保管好。思虑再三,我还是移进了房间。刚一进屋,邻床的人送我一副耳塞,说,“我睡觉打呼噜。”

当晚,我还没有入睡,邻床的两个人,呼噜声此起彼伏。一个是秦腔高调,调子升到无以复加的高度后,仍悬浮在空中游荡,迟迟不肯降调。忽又另起高调,往更高的山峰上攀爬。另一个是江南丝竹管弦,没有起伏,重复一个调,像在尖锐的铁器上重复一个动作磨刀。我虽曾走南闯北,这般人体音乐会,平生还是第一次遇见。

最难将息的时刻,且起身看看窗外,透过窗之一角记录夜昼交替时的景象。白天看窗外那一片是一幢幢楼房,在黑暗中像一座座连绵的山丘。曙光初现时,东方那片楼房恰似山峰,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美妙。时光稍微往前走几寸,那光影与景色都有变化。很多人不远千里赶去名山海滨看日出,而此时,我足不出户,从窗之一角便能看见美好。
心无挂碍,眼开处皆为光华世界。

流浪狗

天空飘起了雪花,河面上结了冰。一夜之间,雪白大地。风,嗖嗖的冷。

白天不懂夜的黑,昼夜皆难熬。几天间只读了白先勇的一本书,白天有空也不敢睡。我试着走出院子,去墙外的小路上走走,路过拐角处一片树林,见三条狗在觅食,很瘦,很瘦。都市一直不乏流浪人,难得一见的是流浪狗。

定好的午饭送到床头,旧时同窗孙叶青邀我吃饭,称三哥专程从外地赶来,高速封路了,他费尽周折从小路驱车进城。听了,还是很感动。这一片洁白的冬季原野,一份关心还是很暖人的。

我捧着盒饭,去有狗出没的那片林子里,把饭菜置于雪地里。饭菜的色彩与白的雪、黄的叶,融为一体。次日早上起来,我把昨晚没有吃的饭菜装了一盒子,再送到头天路过的小树林里。见头天丢在落叶间的一盒饭菜,只剩有少许蔬菜,冻住了。还好,今天这盒饭里有肉汤,还有肉呢,从冰雪里赶来的狗狗吃上一顿饱饭。

有一天中午,我在那条小路上散步,两个流浪的毛孩子刚在雪地上分食了那点点食物,见我走来,有些慌张,伫立雪地上看着我,听我说话。因为见过两面,我离开医院后,连着两个晚上,还给它们送过食物。同窗陈一飞说:“你给它们送的是救命饭,先活下来。”我心稍安。

雪花还在飘,年年季季,雪花从我们的先祖飘到我们的后人。雪花白,雪花冷,终还有雪。众生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终如化雪的时候,不见了一片雪花一样,也不见了我们。

天地间,众生若有缘,总会在某个路口遇见。如若遇见,就彼此善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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