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

凌晨三点的车站,安静得就像熟睡的老伴儿吻着天上的月亮。
老王从包里掏出矿泉水瓶,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狠狠地灌了一口,一道火线从喉咙径直窜到胃里,胃像着了火似的。出门前怕车上不让带,老王特地将酒装进了矿泉水瓶里。涨姿势的图片
除了走,老王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病三年,儿子那点积蓄早花光了,东家凑西家借,拉的饥荒少说也有几万。咱不治了,放弃行不?老王不只一次跟儿子商量,但儿子死活不同意。没有爹的家不叫家!老伴儿呢,头几年开始就神志不清了,坐在炕上看着老王呵呵笑,攥着手上的包不撒手。那是老王结婚时给她的唯一的彩礼——一件花棉袄,老伴儿除了结婚当天穿了一回,再就没上过身。那些年冬天冷得出门直打牙,老伴儿也不舍得穿,每次就只是拿出来左看看右看看, 来回摩挲,摩挲够了再装回去。
天真是越来越凉了,昨天一场霜下来,站前的树叶哗啦啦地掉了厚厚一层。人这一生,落了户,娶了妻,添了娃,也就算扎根了,再一晃一辈子也就过去了,还不跟这树叶一样,发芽,长大,枯萎,凋零,都有个尽头,能走到哪一站那是命,终点都在那摆着呢。
老王拿起水瓶又喝了一口,忽然觉得这酒的滋味儿似乎不像从前了,咋火燎燎的呢。看着空荡荡的候车大厅,老王的心像被掏空了似的。穿堂风呼呼地吹着,老王不禁打了个寒颤。
多种点高粱吧,这辈子就好那口儿。刚结婚那阵子日子多难哪,饭都吃不饱,但老伴儿还是坚持多种了二分地高粱。那年下大雨,刚出土的高粱眼瞅着就要被淹了,老伴儿连雨披都没穿就去挖排水沟,半裤腿子都被泥巴裹上了,雨水顺着头发淌成了溜,足足高烧了一宿。你咋那么傻,高粱重要还是你的身子骨重要?老王满是心疼地责备,老伴儿就只是呵呵笑,一句话不说。后来儿子出生了,老伴儿隔三差五地把给儿子攒的鸡蛋拿出来几个,卖钱给老王打酒喝。
天色渐渐地有些发亮了,风也大了起来,嗖嗖的冷风不歇气儿地往候车室里灌,树枝呱嗒呱嗒地拍打着玻璃窗,就像抽在老王身上似的。一瓶酒,不知不觉间让老王喝掉了一大半。走就是了,赶上哪趟车就去哪儿吧,哪怕是从一个车站再到另一个车站呢。老王站起身,出了候车室的门。
迎面走过来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老头儿牵着老太太的手,身上背着一个圆鼓鼓的背包,胳膊上还搭着一件花棉袄。这棉袄可不怎么样,没有俺老伴儿那件好看,老王寻思着。这对老人一步一步朝着候车室走过来,快要上台阶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弯下了腰,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抬老头儿的小腿,老头儿呵呵一笑,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上挪动着笨拙的腿,身子渐渐地朝着老太太怀里倾斜下去。老婆子,我还行,这么个小坎我还能迈过去,这么多年咱多少个坎都迈过去了。老头儿笑着说。
你行你还能摔伤了腿?要不是我搭了你一把,不定摔成什么样儿呢?你说说这辈子哪回你摔倒不是我在边上扶了你一把?老太太也笑了,满脸的皱纹乖巧地聚拢在了一起。他们一步一步蹒跚着进了候车室,背影在寒风中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老王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力地跺了下脚。这车站的水泥地太硬了,冰凉冰凉的,都踩不出个坑儿,这不是他起点,也不会把他送到该去的终点去。老王仰起头,看了看蒙蒙亮的天,朝着家的方向飞快地走了回去。
太阳悄悄地出来了,泛着淡黄色的光。风在老王耳边呼呼地刮着,空气里散发着高粱酒的味道。刚到村口,远远地,老槐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老王眼帘,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包裹,风吹着她头发,像一根根丝线缠上了老王的心口。
老伴儿呀,你才是俺的终点啊。老王的眼泪重重地砸在了脚下那片温柔的黑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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