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红薯

父亲不在家,三哥给舅舅做压子去了,我家里还剩下母亲,我的大哥二哥还有我。我比大哥小十七岁,比二哥小十岁,可见等到我有记忆的时候,他们该是多大的人了。吃红薯的记忆就要从那时候说起。

涨姿势的图片

红薯在入冬以后是我们农村饭桌上的常客,顿顿不缺席。早晨煮红薯,主食,其他没有。煮红薯就是名副其实的清水煮,一点面水都没有,红薯被煮熟以后,一个个涨红了脸,安静的躺在锅里。开饭了,母亲盛好了碗,每个碗都用红薯垒的高高的,因为他们吃完饭要干活的,我小,啥都不能干,所以也就没有我的碗。但我不是没得吃,而是吃红薯我们有明确分工,这个记忆特别深刻。母亲和大哥二哥是吃红薯肉的,我呢,是吃红薯皮的,两个哥哥告诉我,红薯皮就是“饼干”,吃了能长高变聪明还好看。那谁也别和我争了,桌上的红薯皮我包了呗,我那充满无限期待的眼神,紧紧的盯着他们的嘴,他们吃的很专业,一个小红薯连皮带肉塞进嘴里,刚刚还能看到腮帮鼓起来一个包,一眨眼的功夫只看到脖子一伸,我的“饼干”就出来了。我则连忙用手在他们嘴下面接着,生怕“饼干”掉到案板上摔碎了。有时我不能兼顾三个人,慢慢的他们的面前就推起来了一小堆,我则不停膝(我是没有板凳坐的,都是跪着)地奔向每一个人的面前,捡起他们面前的“饼干”尽快吃下去,一顿饭总归要围着案板跪行几圈,而且速度要快,因为凉了实在不好吃。事实证明红薯皮真可以变聪明好看,因为成年以后,我的几个哥哥都没有我长得好看,也都没有我聪明,除了大哥比我高一点之外,我和老二老三都差不多,不知他们有没有后悔过在我小的时候都把饼干留给了我。

 

中午是红薯面锅贴,这个锅贴就是把和好的红薯面直接用手拍扁烀到锅的四圈,揭的时候要趁着锅热,能顺利揭下来一个整的,要是等锅凉了,可就麻烦了,要母亲用锅铲沿着锅岩用力的铲,母亲被冻得开裂的手,时常会因为用力过猛,渗出血来,我则紧紧地盯着母亲的锅铲和她锅铲上面的红薯饼,生怕掉到下面的红薯汤里。母亲要是老也铲不下来,会把气撒到我头上,开始骂我很难听的话,要么说就知道在这等着吃,什么都不能干,吃闲饭的料,不知道在锅底下填一把火。好不容易铲掉了,那饼也是遍体鳞伤,四分五裂,至少有四分之一还扒在锅沿上,死也不下来。我管不了那么多,趁着饼是热的,赶紧拿一根筷子从饼上戳个眼,去堂屋倒几滴麻油在里面,掰一点饼蘸一点麻油,那是每天午饭最幸福的时刻。饼很快吃完了,再想回去拿,就不要考虑了,因为没有了。

 

晚饭基本是红薯干稀饭,说是稀饭,绝对是名副其实的,红薯干放在石臼里捣碎,做饭的时候母亲添上半锅水,把一碗红薯干碎倒进去,开始大火烧,烧开以后,小火慢慢熬,因为里面有捣碎的近乎面粉的红薯碎,所以等熬到一定的时候就会有红薯的味道出来,母亲不时的掀开锅,用大铜勺子在锅里搅和两下,我趁机看一眼,红薯稀饭黑乎乎的,冒着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那起来的一个个小泡既像一只只挥舞起来的小手,又像一张张喜庆的笑脸,总之给了我许多的遐想。“我饿,想吃一点。”每次我也坐在锅门和母亲一起熬红薯干稀饭,都会这样说。母亲也总是说,还没熬到劲,再等等。我知道她是要让她的两个儿子先吃,因为他们白天挣了公分,我没有。烧好之后母亲拍拍衣服上的灰走了,两个哥哥端着碗进来,只见他们先把勺子往下面一沉,然后小心的动两下,等到再把勺子端出来的时候,满满一勺子全是浓稠的红薯干,等我去盛的时候,基本可以照出我的影子来。

 

红薯现在被归属到杂粮的范畴,越来越多的家庭也把它当成是冬天饭桌上的必备。但是吃的感觉不一样,意义自然也就不一样。如果非要说的有文化一点,那就是一个狼吞虎咽得吃,为了生存,一个是慢条斯理得吃,表示生活。

 

现在又是儿时吃红薯的大好季节,如果可以选择重新活,我还是会选择,再吃一次案板上的“饼干”,因为那个案板坐着的都是人生至亲,无论怎样,他们养活了我。母亲带我们生活的那些年,因为穷,受尽冷眼欺辱,我唯一的盼望就是父亲一年一度的回家,会把这一年里我们所受的委屈都给我们清理个遍,那是我认为最扬眉吐气的日子。

以此文纪念吃红薯饭的岁月。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吃红薯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