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村口

今年9月,我去了一趟云南腾冲,回来两三个月了,总觉得有些话想说。

说什么呢?思来想去,发现回来之后的这段时间,映在脑海里最多的,是在司莫拉村口的那半个小时。

司莫拉是一个佤族村寨,位于腾冲市清水乡,座落在一个小山坡上,几十户人家紧密地围聚在一起,沿着山坡挨挨挤挤,密密匝匝,这里的人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繁衍生息,已逾几百上千年。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初秋,气候温暖舒适,沿着一个上山的山坡拾级而上,是一个诺大的广场,再向上,就看见一个亭子,立在村口。涨姿势的图片

亭子是木结构的,显然是从附近的山上砍伐树木建成,四根粗壮的树干笔直地立起,将一个斗笠状的顶篷牢牢地撑住。几块宽厚的木板在立柱间相连,供人们在上面坐卧休息。

亭子简单而粗犷,如果说,江南园林里的亭阁如同一个少女,婉约、娟秀,而这一个,则似一个大大咧咧的粗糙汉子,一目了然的简单,却充满了豪爽和力量。

可以想见,这所亭子自建成时起,就担负着了望、报警或守卫的作用,也是人们闲暇时休息聚会聊天的场所。当然,由于这个村寨成为了一个景点,这个亭子也在为发展旅游事业助力,在亭子上,有一个中年妇女,开了一个人体彩绘的小小摊位,等待着游客的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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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村旁的“幸福餐厅”——司莫拉,意为幸福的地方——吃了午饭,看了下时间,距离导游说的上车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意犹未尽的我,决定抓紧时间再去村子里转悠一会儿。

时至中午,游客都已散去,亭子上冷清了下来。那个人体彩绘的摊主还在,一张桌子边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画笔和颜料,我很好奇,这个古老的村寨流传下来的彩绘会是什么样子?

彩绘有两种,一种是画在脸上的,还有一种是画在胳膊上的,我没有勇气在脸上画画儿,就请摊主在我的胳膊上画。只见她拿出一种纤细的画笔,蘸上颜料,很快地在我胳膊上画出了太阳和云朵的图案,简单、直白、明朗、大方,一如村寨里那些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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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中午,原来熙熙攘攘的亭子里,没有了游人,除了这个彩绘妇人和我,就是两个老奶奶,看上去至少得有70多甚至80多了,也许更老——老人到了这个年纪,实在不易判断年龄。她们俩挨坐在一起,偶尔说一两句什么,轻风把她们的话隐隐约约送到我耳朵里,既听不清,更听不懂,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是沉默的,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着。

彩绘画完了,妇人收拾好她的工具,笑着跟我打个招呼,说要下班了,把工具箱背在肩上走下山坡,那两个老奶奶大概也是要回家吃午饭了,也站起身,依偎着,弯着腰,步履蹒跚地慢慢向村里走去,很快地转过一个弯,不见了。

亭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坐在长木凳上,背倚着木柱,四周安静了下来。

广场上那巨大的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关于司莫拉村登上央视新闻联播的报道,声音喧哗,但我却只听见微风轻拂的声音,只听见鸟儿婉转的啼声,渐渐地,连风吹鸟鸣也听不到了,只听到我自己呼吸的声音,再然后,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

回想我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庄,那里是幼年的我、我的父亲、还有我的爷爷奶奶以及他们的先辈们,一代一代地生活过的地方,那是个偏僻贫穷的苏北农村的小村庄,几十户人家比邻而居,他们,一定也常常这样踽踽而行、低声交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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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所坐的这个地方,几百上千年里,曾经有那么多人同样地这样坐过,只不知,他们都曾想过些什么?或者象我这样,什么也不想?

很长时间以来,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忙碌,或者即使什么事也没有,也要不断地翻看手机,从来没有一个让思想休息的时候,没有一个让自己安静下来的时候,但是此刻,坐在这样一个古老村寨的村口,在这个只有鸟语风鸣的地方,我感觉自己的心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有空气在我身边轻轻地流淌,有阳光在我身上融融地照耀,我什么都没有想,就只是这样地坐着。

我坐了半个小时,也许是半个世纪,或者是几百年、上千年,我看见在我数百个或者数千个的前世和来世里,我都曾经这样静静地坐在某一个村口,有的被风吹过,有的被雨淋过,有的被阳光照耀过,但不变的,是那份安静、无言、孤独,是那种无人理解、惟有那些数百个或者数千个的我才能明白的孤独,那么多个我就这样互相地观照着、审视着、诘问着,然后,我的孤独渐渐地温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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