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

        那年深秋,霜降过后,临近立冬,麦田里已铺满秋深时难得的新绿。田头的渠沟里,虽已是灰烬,还洋溢着温暖的草木灰的气息。田埂边,偶尔有野兔跃身而起,左冲右突,消失在田野尽头。
如若从前,发出惊呼的必定是身为猎手的二舅。而当我向身后回望,与二舅的眼神相遇,他的目光里是那么的柔情和凄凉,让我心里一阵难受。我俯身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地向树杈间掷去,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顿时四散惊飞,无影无踪。这是姥爷走后,我第一次跟随二舅去瓦窑头河滩沿常去自留地的路线随便走走。
那个初冬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漫无边际的长夜。即使在晴朗的白天,我仍然觉得眼前一片灰暗。那时,我在县城读高中,学校每逢大礼拜,我便回到瓦窑头去。当我满怀期待地走近小院门口,便会情不自禁地引颈高呼“姥姥…”,也曾习惯了连声大喊“姥爷…”。而今,唯有姥姥孤单低沉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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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迈起小脚,倚着门框,温情地看我走近,她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脸颊,端详了一阵,一股劲说我瘦了,热切地招呼我上炕,如同接迎一位久未谋面的稀客。姥姥边走边系围裙,转身来到小院窗下,缓慢地弯下身,拾起几截干透的秸秆兜在围裙里,起身回屋径直朝炉台去,搭锅、生火。整个动作没有丝毫的虚套,全然是姥姥最朴实,最真切的内心独白。
“你姥爷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姥姥和面时低声言语,恰巧二舅跨进门来,斜坐在炕楞砖边。话没说就先刮了我一个响鼻。我故意不躲,双眼一闭,专心体验小时候那久违的亲切,不同的是手指上已蹭不到我那标志性自制的经典“粉条”。二舅伸手从门后的铁钉上,取下姥爷用过的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我的眼睛顿时莫名地湿了。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时,我的目光不由随着姥姥,看她端着一碗饺子,向姥爷遗像走去时,那佝偻的背影。二舅说“我爸活着时,最爱吃的就是饺子”,姥姥应声道:“可惜了,他这命!”收拾停当,姥姥坐在炕头,从炕边的衣橱中,取出几件旧衣物,平铺在炕上,用手轻轻摩挲着,反反复复地看,“人活着,真是热火遭殃”,她的手会突然停下来,呆呆地看着窗外想着什么。
夜里,二舅坐在炉台边,抿灭已快要烧到指尖的烟头,起身离开前,总是掀开水缸上的小苇席,向里瞅瞅。在小院里,看看鸡窝的闸板是否关严,避免黄鼠狼深夜的光顾。这些,都是姥爷在世时经久的习惯。
站在小院的二舅与坐在炕上的我,隔窗相望。在他的提醒下,偶尔有一颗流星从小院湛蓝的天空上划过。姥姥说:那一定是你姥爷。说着,她扯下自己身上的一绺灰白的长发,挽成一团把它扔到自己的梳妆盒里。姥姥轻轻地说“睡吧,姥爷一定会托你做一个好梦!”
         那夜,我无疑是带着笑意入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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