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垦荒地,做个快乐的汉子

我客居九华山间也有好几个春秋了,居所门外小路对面是一块荒地。一排法冬青树长得比屋檐还高,密密麻麻的,将这块荒地与外面农田隔开。透过树枝缝隙能看见农民在那块地里四季稼穑,不同的季节里能闻到不同庄稼的味道。

树栅那边地里平时多是老人忙活,看得见他们弯腰的身影,静悄悄的听不见说话声,唯有风吹法冬青树叶声响。只有年轻的女人在那块地上干活,树那边便像是飞来一群会叫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半天也不见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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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入冬,那排法冬树叶落了一些,比其他季节里更清楚看见树那边地的状况。那块旱地的土质松软,呈细粒状,一丝杂草也没有。这土质的模样,我在九华山凤凰松下见过,那是一位比丘尼精心侍弄了快六十载的一块菜地,土质细如面粉一样。这位湖北籍修行人十多岁出家九华山中,自建一座茅蓬修行。惊闻她坐化,我写了篇《山这边几片茶园,山那边一块菜地》文章,算是目送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比丘尼往生,也念想她山中几十个春秋耗费多少心血才把那块菜地侍弄得那般精妙。

树叶稀疏时节,树那边地里也会有鸟儿般欢快的时光。几个年轻女人像风一样在那块地上掠过,她们下地一般干活时间都不会长,干完活,说一会话便各回各家去了。这时候,我若是走过小路开车外出,或是稍有停留,她们好奇透出树枝看着我,有时也问几句话。我一般不敢攀谈的,山里女人心直口快,有时一句话撂过来,恐怕接不住的。

前年春节刚过,山里人家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里,我闲着无事,拉板车在山里寻找可砌石墙的石料。看见一块大石头,一个人怎么也搬不上板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从我身边走过一段路,她回头看我还在费力挪那块大石头,石头动了,板车不动,板车动了,石头跑了。她莞尔一笑,转身回来脱掉风衣,帮我扶着板车,好让我全力挪那块大石头上车。石头挨着板车时,那漂亮女人独自按不下来板车把手,我过去按把手时,石头又滚了下来。如是者几次,我怕耽误人家走亲访友正事,便说,“不搞了,谢谢你。”她一甩长长的秀发,笑容烂灿的说:“你又没搞上,不用谢。”风一样走了。

后来,城里几个旧友来访,我跟他们说了这个场景,他们笑得前仰后合,说:“早就告诫过你,山里小妇女厉害。”

又入深秋,我门外那块荒地杂草枯黄了。
前几年连年杂草丛生,草长起来后,都无法下脚,只好任由其荒着。杂草春夏疯长,秋后枯干,样子也不好看。有一年临近春节,我花两三天,将清理出来的枯枝杂草堆在一起,月黑时分烧了两个多小时。开春后,又翻了一回地,栽种几垱南瓜,还将一口大花缸用水泥封堵住洞口,深埋进这块地里,沤上泥巴,春水暖后栽进莲藕。所有的努力,都被在一场又一场春雨滋养下疯长起来的杂草吞没了瓜儿与花儿。

眼见草儿疯长,目睹了瓜藤与荷叶败落进荒草里,心里不是滋味。一位在淮河岸边长大的高人曾指点我不要有太强的分别心,凡事非要非黑即白,爱憎分明。其实,众生平等,能在这世上存活下来的,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自有其道理与运程。若是遇见,尽可能善待。可我,眼见目睹了门外荒地上这一幕荣枯,心里还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今年春上,我用几天光景,清理杂草,把荒地挖出来,我爱人在地上种了荞麦。初时,还见荞麦苗出来,后来未曾除根的杂草又萌生出土,它们依旧疯长,渐渐吞没了荞麦,又长成一片荒草。仍然无法下脚,涉足其中。

法冬树那一边的地上,时常有鸟儿一般话语叽喳响起,那些年轻的山里女人在那块松软而肥沃的地上,播种她们的四季,遇见花开。

这个深秋,我下了决心的,深翻细究这块荒地。凤凰松下那块菜地在山之高处,仅隔一排法冬青树那边的地近在咫尺,四季有歌。我搬不动巨石上车,还奈何不了这片荒地吗?

国庆节后我去绍兴拜谒鲁迅大先生时,看到他手书的《悼杨铨》: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二十年前,我在城里做记者风头正健时进入一个瓶颈状,试着找个出口突围。那时“西祠胡同”网站影响很大,有人在上面发了一篇文章,问“何显玉,可有豪情似旧时?”文中极高的评价了我的从前,更寄厚望于我未来。尔今,我离开了媒体,退出了职场,漂泊到江南山野间闲看风雨霜月,慢度春夏秋冬,纵使少了指点江山的激情,还不致于连门前这块荒地都侍弄不了吧?

一排法冬青树的两边,差距总不能太大了。

我出工小路对面的荒地,板车装的工具不下七八样,就像一个武行,先不管功夫如何,十八般兵器要置齐了。铁镐先刨松了硬土,然后铁锹随后翻土,锄头跟着平整,每一道工序间,随时府身捡出泥巴里草根与碎石头,先后捡出来五六板车草根与碎石头。

将那口深埋进地里大缸起出来,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周边先挖空,将缸里的淤泥巴撮出来,然后用圆木枕着铁撬杠,一点点往上别,直到缸沿松动了,再从另三边撬动。喝几口水,喘喘气。自觉有力量拖动大缸时,马步蹲下来,双手抓紧缸沿,腿、腰、手协力,一声大吼,生生将大缸从泥土里硬拽了出来。那一刻,感觉自己像是倒拔杨柳的鲁智深,气壮山河。前几天,与江南作家章小兵先生同车前往酉华镇采风时,他在车上看我胳膊,惊问:“何老师,你练武吧?”我笑笑,没有告诉小兵我练的是哪门子武功。

我将沤熟的饼子肥拌在土里,挖沟成垄,菜地两端深挖一条沟,雨天好滤水。一周前整理出来的三垄菜地上,一垄菠菜,一垄香菜,一垄青菜。我从省城回来,那些菜籽已经冒出小苗来了。菠菜苗尖尖的,香菜苗厚厚的,青菜苗圆圆的,垄垄都是风景,每垄风景都值得欣赏。

昨天上午,我写完讲稿后,找些图片,传友人帮制作课件。妻子说,中午炖了汤。她大概算准了我中午时分会干完案头的“文活”,特地炖了汤,好让我下午有劲下地干“武活”。我放下饭碗,便用板车拉着工具过小路,在那片荒地上施展身手。天色将晚时,又翻出来两垄菜地,等晒两天再点菜籽。

一天干下来,能出几身汗。这个深秋,我也算不清楚在这爿荒地上干了多少天,虽然累,还是有点喜悦的。这么大块菜地,比我们小时候生产队分给各家的菜地大多了。那时候,大人在田里干活养活一家人,小小菜地就是各家的“菜篮子”,全家一年四季的菜都赖着那一小块菜地呢。

早晨翻阅刚到的《人民文学》、《十月》、《当代》杂志,还有《收获》未到。这四本文学杂志全年订价不到一条中华烟钱,期期快递进山里来。浮躁的时代过后,人间智者还是读书的。昨天,我的写作老师叮嘱我:视野扩展些,以后出一本《瓦尔登湖》那样的散文集,成为经典。我山间屋后有口很小的池塘——葫芦塘,大概已写了百余篇跟此塘有关的文章了。山野间葫芦塘畔,身心与大自然和谐共生。

文友有言,不慌不忙,不吵不闹,剪一段葫芦塘的晨曦和月光,让世人去聆听,去感知,去向往。昨晚的上弦月光下,我就伫立菜地边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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