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常谈

城市现代化的喧嚣,早已厌倦,都像行尸走兽,匆匆忙忙,抵达毫无目标的地方。

初秋小聚,临桌陌生人聊天,说是“邓家台”人。我说我也是邓家台的。那人惊愕,睁大了眼睛,对我快速打量一番,啊,我咋没见过你。你的口音也不像是……。

“当然你没见过,我打小就离开了,那时没有你呢!”

说起村庄里的原生姓氏,辈分,大家族谱都能对上号。真是千里之外,异处乡音,不知客来何处。

海城邓家台,中间有条河隔开,称为前邓和后邓,河里泛着清澈的水花,一波一波地向前,从没停留过。我在河里戏水洗澡摸螃蟹。它是我六至十多岁几次回故乡与它们建立起了联系,我是大家族的长孙,见到了村子里所有的十几岁,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我不单是看见过他们,也同他们每一个人都嘘寒问暖或者是到他们家里坐过一些时辰。童年的事很容易印在脑子里。那一双无形的翅膀,宣誓着这块我出生的土地就是我的原籍或者说第一故乡。所以习惯地说,我是某台某地的人。可那个小地方如北极一块小小的浮冰,在记忆里随着时间推移而渐渐融化,以至会在不远的将来消失逸尽。

当年父母离开故乡,就像鸟必须离开巢,去建立新的巢。这个过程的意义,价值,是对新生命形态的期冀与延续。而我不得不跟随远走他乡,扎根发芽,在新的故乡培育生长。涨姿势的图片

它都有自己的历史、政治、道路,它是个摇篮,同时也是个四面透风的玉米杆,稻草绑扎的篱芭,石头磊成的围墙,缝隙透着风,蜜蜂筑巢,蟋蟀躲在缝隙里发出一声声嘶哑的鸣叫。它的阡陌里浓缩了各种丰富的植物、动物、鸟和人的命运,生长经历。童年的出生地和生长的地方,互不相同,刻上的烙印,不管漂流到哪,几乎挥之不去。

我去过很多地方,那里人可以把表里山河的无限大,讲述每个地方的青山绿水或杜撰出历史故事来,但都是过眼云烟,一个游客而已。有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是实话,你现在生活的地方才是家。它有亲人,朋友,再熟悉不过的一墙风烛,柳絮纷飞的街道,树丛觅食的麻雀。习惯了当地人胡搅蛮缠的口语,砍价,市井。

故乡的老辈人都走了,只剩下邓家台这个名字,软化得无影无踪。很多时侯,情近故乡,不过是一种心理补偿。有一次坐火车路过故乡的车站,看着崭新矗立的站台,原来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悲凉,我知道它已经不是我的故乡,尽管有亲人的后代还在这里繁衍,从没联系,互不相认,已形同陌路。

所谓故乡,不过是由一个一个故人,牵扯着血缘关系、地缘关系与人缘关系的总和。我奶奶徐氏,在我记事时,泼辣,一身力气,大石桥赶集几十里路,背着我,手提了装满沉甸甸物品的大袋子,一口气走能回家,护犊子那是人尽皆知。所以记录与回忆,充满了人物事件的纠葛,最好的境界,当你回忆起来,知道你的来处,知道那里玉米高粱水饭的芳香,知道邓家河水的清澈,鱼在水草边的自由,还有奶奶徐氏在斑驳的木窗口抽着旱烟,吧嗒吧嗒一口啐液从窗户吐在院子里。就已经足以抚平隐藏在岁月里那一丝惦记。

是年龄与故乡拉开了距离,我几乎捋不清一个个具体的人,想象着它们的上空,有一团空气在回荡。

有人说,回老家吧,那里的空气新鲜,有不上化肥的粮食,蔬菜水果。我看到的已经不是这样了,那是一个回不去地方。我三十几岁去大连开会出差路过,到了村子,从车站到唐王山只有几百米,那时外祖父外祖母尚在,舅舅姨们还壮年。自留地散发着牛粪的气味,蔬果都绿得滴着水珠,茂盛得似乎带着停不住的嘭嘭响声,鸭子专门找泥塘祸祸水,猪在槽子里吧唧吧唧吃食,脚下趟着黑泥汤沤肥。旱厕就在大门旁边,遇着下大雨溢出粪水流进豆角地里,人们从早忙到晚,天黑下来才精疲力尽吃饭睡觉。山河依旧,果树满坡,风景都是给闲人欣赏的,用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当你生活窘迫,精疲力尽时,田园诗意早已当然无存了。

一想到老去,故乡就会变得更加遥远,幸福也是。但是快乐和悲伤如此隐秘,导致我无法向人诉说它的具体过程。日日夜夜,我目睹了我的衰老和故乡的衰老。

故乡就从我这里开始消亡。

故乡的话题,已经老生常谈,起码在文学作品中烂的满大街。但又老生不尽,梦总是可以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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