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男人

什么是坚强的男人,我无法准确定义,也解释不清楚。但我却能用一个人的一生说明坚强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而这个人就是我母亲的亲弟弟——我的舅舅周世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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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一生有六个子女,五男一女,但最终为他养老送终的身边却只有一个儿子。其中有三个儿子不幸走在了他的前头,还有一儿一女远走他乡,平时很难见到面。

 

说起来,在我青年时期的人生道路上,舅舅也是我的一个关键性的指路人。舅舅身材高大魁梧,五官端正,肤色稍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舅舅就是我们那个村的党支部书记了,那时他不过三十岁左右,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他总是披一件蓝咔叽中山装外衣(后来一度又换成黑呢子质料的),走东家串西家,了解群众的生产生活情况,处理民间的是非纠纷……那时候,我就特别崇拜他,心想长大了也要像舅舅一样干事情。那一年,我高考名落孙山,一度感到前途渺茫,随父亲下地干活也没精打采的。舅舅知道后亲自来我家和我促膝长谈。他说他自己生在旧社会,由于家里穷,加之姊妹弟兄又多(外爷外婆生有六女二男,我母亲是老大,舅舅排行老二),没有读下书,直到解放后才上了几天夜校,后来当了村干部,自己又坚持自学,勉强能把报纸读通顺。他说我已经是高中毕业生了,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文化人,不应该这样自卑,考不上大学的人多了(那时候高中能上大学的几率只有5%左右),要我好好生活,他准备培养我入党,让我先担任村里的团支部书记(我在高中时就入了团),将来条件成熟时好接替他村党支部书记的工作。我当时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一心想的还是山外边的大世界。后来秋季开学后,村里小学原来的那个民办老师嫌工资太低不干了,舅舅又给我做工作让我先到村小学当民办教师。当时的民办教师是我们国家特殊体制情况下的一种存在,也就是国家每月补助十几元的“津贴”,剩余能拿到的二十几元靠集体的“三提五统”来统筹发放,这一部分工资往往要等到年底集体决算时才能拿到,有些地方据说还有拖欠多年都拿不到的情况发生。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就先去村小当了民办教师,和另外两个老师一起教了全村几十个娃娃。由于我当时只是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很不优秀的高中生,加之也没有任何的教学方法及经验可谈,就凭着自己的“感觉走”,教了不到一学期我就撂下担子,去城里上了高考复习班。说真话,当时村上的那些孩子还是很渴望有一个老师能教他们好好读书的,可是我为了自己所谓的前途,很自私的“抛弃”了他们,现在想来自己此生并没有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与我当时形成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是有密切联系的。当然舅舅知道我这样做之后,也没有过多的责备我,而是语重心长的对我说道:“全娃啊,你既然选择要走自己认准的路,舅舅也没有啥说的,舅舅只是希望你将来不管干什么都要认认真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千万不能朝三暮四,这山看那山高的,那就很难成就大事!”是的,在我自己后来工作的多次“跳槽”中,我也想到了舅舅给我说过的话,可是“人在事中迷”,我每换一次工作总是那么一阵子的热情,到了后面就感觉没有了“新鲜感”,工作成绩平平,所以在历次工作行道中并没有干出什么突出的成绩,在个别单位甚至受到“排挤”和“打压”。现在我舅舅已经过世了,我每每想起他老人家都会泪流满面,我对不起他对我的谆谆教诲和栽培啊!尽管就是那么一小段的路程,但那是我人生最宝贵的青春时代啊!

 

现在我要回过头来说说我那几个老表们的情况,通过他们的生死存亡来看看我舅舅的坚强人生。

 

我的大老表叫周怀青,年龄应该和我基本同岁。因为最早在村里上小学时,他和我同年级,后来小学没毕业舅舅就让他回家干活去了。二老表叫周怀林,年龄小我一、两岁,他们两弟兄几乎是同时辍学回家的。在这个问题上,我对舅舅一直存有疑问,这两个儿子为什么都没有让他们好好读书。那时候读书花不到多少钱,尤其在我们农村,每学期一开学四、五元钱就解决问题了,也就是低年级一元钱的学费,高年级两元钱的学费,语文算数政治历史地理几本书加起来就是一元多钱,本子铅笔等文具单价都是几分钱,根本没有什么课外辅导读物需要多花钱,一学期下来也就是几元十元钱就挡住了,农村一般的家庭还是都能够承担的。后来我有一次私下问过舅舅,他说那时候还是大集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七、八口人要张嘴吃饭,他又是村里的一把手干部,如果家里没有几个好劳力,一是惹人笑话,怕人家在背地里说闲话;二是自己挣不到工分,年底分粮分钱时就显得被动,一家人生活不好过。可以说舅舅为了集体的工作,他“牺牲”了我这两个老表的“生命”啊!那年大老表在集体劳动挖土方时,不幸被埋在坍塌的土堆里,幸好当时在场的人多,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他从土堆里抛出来,但已经是七窍出血奄奄一息了。那时我们那里还没有通车路,几个年轻人就用简易担架把他抬到山外的县城,经过抢救总算活了下来。那时他还不到二十岁,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之后他娶妻生子,有了一儿一女,舅舅也给他另立了门户(即分家单过),的确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因为随着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加之他人年轻肯干,很快在村里就成了发家致富的“冒尖户”。然而,就在他三十五、六岁的时候,在一次车祸中却直接丧生了。这时候的舅舅不过四十来岁的年龄,就这件事他一夜头发全白了,但他并没有倒下去,只是脸上多了几道沧桑。他知道,这不是一个人能左右的事情,痛苦也只能装在心底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存。于是他安排好我大老表的后事后又继续他的坚强人生。

 

其是这不是舅舅遭受第一次人生打击,他遭受到第一次人生打击已经是大老表死之前十几年的事情了。我清楚的记得那是1981年我们县发生的那次大洪灾,那年三老表郭建华(兄弟中他唯一跟我舅母姓)正在读高中,他学习很优秀,再有一年他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应该没有问题,他也是舅舅和舅母比较喜欢的一个儿子,聪明、伶俐、好学、上进。暑假里我也从学校回到村里,并和他一起在我们村外的一个沙场打零工挣学费。一天我们在下午收工后回家的路上,突然乌云滚滚,雷声隆隆,下起了倾盆大雨,一会儿小河的水就暴涨了。舅舅家和我们家是隔着一条小河的,我们此时是走在靠我们家这边的路上的,也就是说在继续向前走上几公里就会安全到我们家里了。可是此时我这位三老表却要过河回他们的家,我劝他和我一起去我们家算了,但他执意要渡河回家。此时河水已经开始猛涨,容不得我们多争执了,他扛起自己的那把铁锨就下了河。我又嘱咐他小心一点,对岸我舅舅他们也有人吆喝着不让他过河,可是他已经被“死神牵着手”只顾往河中间走,只见他用铁锨一边探路,一边往前移动,洪水眼看没过了他的大腿,但他还是勇敢的超前走,眼看过了河中心最深的地带,一个大浪过来打翻了他,手中的铁锨也被洪水冲走了,他在洪水中一忽儿翻上来,一忽儿翻下去,他的水性还不错,眼看就游到对岸了,岸边有一颗被洪水冲倒的小树,根部还在河沿上连着,他就一把抓住了这颗树准备上岸,可是就在这一瞬间,整个岸边的一大块地方都坍塌了,小树和我的三表弟都一起再次进入到汹涌澎湃的洪水中,他就再也没能上岸来。后来,舅舅领着几个人沿河找了好几天,好几十公里,但没有见到人影子。舅舅一家人老老小小悲伤了好多天,最终还是继续着生活。所以这一次大老表的出事应该说是给两个家庭带来了损失,不但他自己不能养老送终,还留下了孤儿寡母。但这种伤悲还没有完结,几年后我那二老表也在一次集体架电的工程中从高架上掉下来出事了,那时他也已经有了家室。这第三次的打击,使我年过半百的舅舅在家里整整睡了三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三天后他奇迹般的起来了,又走东串西开始了他的工作,只不过脸上很少有笑容出现。在三次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过程后,舅舅其实是在用某种方式分散自己的人生痛苦。

 

舅舅从二十多岁当村干部,一直干到六十多岁才退下来,经历了从大跃进时期的人民公社到改革开放的农村家庭承包责任制漫长的历史时期,他的思想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他文化不高,但善于学习,能与时俱进,是农村党员队伍中比较务实的那一种人,在全村老百姓的心中是个响当当的“男人”。在舅舅死后的送葬队伍中,有和他同甘共苦的老一辈人,也有他培养教育的年轻一代,不仅全村的人都来为他送葬,邻村也有不少亲朋好友赶来悼念他。

 

这就是我的舅舅,一个坚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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