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子花开

第一次见到桐子开花,是1969年的春天。那时,我在武隆县的桐梓山当知青。记得刚到生产队没几天,就遇上一场漫天大雪。队里有个瞎子叫王天友,杵着竹棍在田埂上欣喜地呼喊:冻桐花了,冻桐花了!脱棉袄了!脱棉袄了!我们不懂他为啥欢呼,为啥要脱棉袄?

涨姿势的图片

当过志愿军、见多识广的房东黄二哥用了一句很形象很生动的军事术语告诉我们;冻桐花就是冬天对春天的最后反扑,也叫倒春寒。雪一化,桐子树就开花,天气就转暖了。

 

果然,不出几天,房前屋后、田间地头、满山遍野都成了桐子花的海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馨香。桐子花的花萼呈淡雅的红色,五片白色花瓣上,刻满了暗红的经脉。它们簇拥着金黄色的花蕊,极像一群白马王子在守护一个豆蔻少女,甚是惹人怜爱、令人遐思。虽然桐子花并不妖冶,但却开得纯净而张扬,毫不矫揉造作,很有乡土气息。那一簇簇、一团团、一树树的白花,在山野间恣意地铺展,好像是在对料峭的倒春寒宣誓主权:我才是春天的“公主”!

 

后来又听王天友唱了一首山歌,叫“桐子开花”。歌词大意是“桐子开花起坨坨 半夜起来唱山歌 爹妈问我吼啥子 我想婆娘睡不着”。此刻,我才有些明白,他为何在雪地里欣喜若狂的欢呼:冻桐花了,冻桐花了!脱棉袄了,脱棉袄了!虽然他看不见桐子花开,但却听得到花开的声音,感受得到春的气息和温暖的阳光。盲人,也喜欢春天的“公主”!

 

只可惜,几天后,桐子花便在风雨中香消玉殒。正所谓“轻轻地来,悄悄地走”。尽管当时是一个羞于说美的年代,但是,桐子花开这种素洁和恬淡的奇观,却依然给了我强烈的震撼。

 

在桐梓山待的时间长了,就感觉我们的生活离不开桐子了。桐子花谢了,有山民就把满地的残花收集起来倒入茅坑,说是可以灭苍蝇蚊虫。在坡上做活路,累了就躺在桐子树下歇稍。渴了,摘一片桐叶做容器,舀一点山泉水往嘴里倒。遇上拉肚子,就扯一把桐叶揩屁股。厨房的水瓢和小孩用的木碗,都是用老桐树挖的,又轻便又摔不烂。后来,我们时不时还吃到大娘大嫂们送来的用桐叶包起来蒸的包谷粑,有滋有味,又香又甜。

 

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知青在坡上嬉闹,把青幽幽的桐果摘下来当“炮弹”,互相攻击。老队长没有斥责我们,只是说桐果是土家人存在树上的钱。我们是要靠它们来买盐打油,给细伢们买新衣服的哟!一席话,说得知青们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深秋时节,满树的油桐果由青色变成了紫黑色、我们就用竹竿把桐果从枝头上打落,用背篓背到院坝里堆码起来。初冬,社员们就聚在一起剥桐果了。果实由生产队集中保管,果壳是很好的燃料,丢在灶火里劈啪着响,火势熊熊。

 

开春了,就把果实送去油房打油。打出的油很清亮,呈金黄色,有点像菜油,但不能食用。按照供销社的要求,我们把这些桐油一篓一篓背往120里外的乌江龙溪码头。最终实现了把“存在树上的钱”取回来,“称盐打油,给细伢买新衣服”的愿景。

 

离开桐梓山后,我再也没有看过桐子花开了。据说,山野的桐子树被砍了很多,榨油坊也凋敝了,因为没人收购桐油了。但是,当年桐子花开的清美意象和我们在坐在桐子树下吃桐叶粑以及捡桐果打桐油的苦乐时光却一直珍藏在心底。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桐子花开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