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幸福

小的时候，吃饭的问题很是问题，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娘，找到母亲之后，第二件事永远是翻馍框，如果馍框里刚好有一个或半个黄色或黑色的东西，不管有多硬，品相有多难看，一定是满心喜悦，拿着它欢快地跑向菜园，不管谁家的，拔两棵小葱，剥掉皮，一口馍一口葱，眯缝着眼，别提有多幸福。吃完了，感觉肚子里有了东西，这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会像村里那些晒墙根等死的老人一样，找个可以倚靠的地方，把一本借来或者偷来或者抢来的小画书打开，于是另外一个世界就在我的眼前。可惜那时候我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我还不懂得享受那一刻的幸福，而幸福总是那么短暂。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母亲和两个哥哥常年不停上工，每天忙的饭都急急忙忙的吃，一年下来，还会欠了生产队的公分。母亲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啥时候能不用为吃的担心就好了，要是回家就能拿着面瓢伸进面缸舀面该有多好。的确，母亲和哥哥们每天中午回家，我都已经有气无力地靠在门上等了好半天，书包里的两本书早已经被我翻的稀巴烂，四十五篇课文的语文书可以倒背如流，我没有其他书看，每天除了饿的头晕就是想看书想的心疼。好不容易等到饭做好了，一锅圈黑不溜秋的红薯面馍出锅就硬的要死，母亲用锅铲拼命的从锅里铲着，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大口小口地吞着了。母亲铲完最后一个，会用锅铲在我的头上比划一下，我知道她舍不得，从来不躲，那种安全感此生绝无仅有，可惜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那就是幸福。

分责任制以后，父亲回来了，我们家分到了五个人的地，五个人除了我都是劳动力，很多人家羡慕我们家干活干的快，比如收小麦，人家有的一半还没收，我们家就收好了。收好了以后，母亲开始带着我下湖拾麦穗，我真心不想去，太热了。母亲劝我，他们爷三在家打场，俺娘俩好好拾麦，看谁拾得多，你还有勤工俭学任务呢，总不能从家里拿粮食出来吧？我给你贴麦面馍。最后一句话最有力，我记得那之前我要想吃上一块麦面馍，不知要伤多少脑筋，要么故意把自己糟蹋生病，要么装死。于是我和母亲愉快的有了约定，我要是拾的小麦到了多少量，她就奖赏我一块麦面馍。我拾得可起劲了，母亲一边和我抢着，一边不住的夸我，呀，我闺女干活手是真快，长大给谁家当了媳妇，一定是谁家的福分，这得有多少活，才够你干的呀？我拾的更起劲，责任感更强，感觉这一家五口人都要靠我养着，我不干谁干？记得一次热的流鼻血，还一只手捏着鼻子一只手拾着麦穗，回到家里，不仅吃到了一块麦面馍，还吃了一个鸡蛋，大哥还疼爱的摸了一下我的头。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那就是幸福。

读中学了，学校离家里7里路，没有足够的粮食交学校的食堂，我要经常回家吃饭，中午回家基本自己做，家里人干活没回来，有剩饭更好，不管有什么，热热就可以，没有就自己做，馍基本上是不熟透的，吃在嘴里黏黏的感觉，顾不了那么多，一边吃着一边往学校跑，就这样有时候还要迟到，迟到了就自觉站在教室外面，春秋天还好，夏天冬天就受罪了，祈祷老师能早一点让我进去，基本没戏，外面站的不止我一个，老师开心的时候，让同桌把书甩出来，要是刚好有学生问题回答错了或者不注意听课捣乱，那么挨骂的不光是他们，还有站在外面的我们。语文老师对我比较好，我说好指的是第一印象好，因为有一次他提出一个问题，坐在屋里的学生都站起来一遍，没有一个回答出来的，我站在外面却回答对了。老师喜出望外，从此对我刮目相看。我也因此成了那个语文成绩最好的学生，语文老师每次上完新课都会踱步到我的课桌旁，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看我的语文书，看到我工整的笔记，对我微笑一下，有时候还会摸一下我的头。那时候还小，不知道那就是幸福。

高中时，离家更远，有了一辆自己的自行车，一个月回家一次，在自行车上带粮食去学校换饭票，每一次带好几十斤，一路上不知道要歇多少次，有一次走在半路上，口袋角搅到轮子里去了，怎么也弄不下来，我一急把口袋扯了一个大口子，大半口袋的粮食都撒在了地上，没有东西装了，一个人也遇不到，我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过之后还要想办法，我不能把我的粮食不要了，这是我一个月的口粮，只好骑着车到附近的村子，厚着脸皮跟人家说好话，借了一个口袋，那大爷看我哭红的眼，啥也没说，拿着一个口袋就跟我走了，不光把我的粮食一粒不剩的都捡起来装进口袋，还一直帮我送到学校，关照我下次上学可以从他家打个腰站，吃点饭再走。尽管我从没有在他家吃过饭，但这个大爷，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候不懂事，不知道那就是幸福！

结婚以后，我就不小了，不管年龄大小，结过婚就是大人了。两个孩子小的时候，通常是大的背在身上，小的抱在怀里，这样他们才可以都不闹，喂猪的时候，猪盆很重，就把大的放下来自己站着，小的背在身上，端着满盆的猪食，两个猪拼命的向着我挣，一边嗷嚎着，我好气又好笑，盆放不下去，我生气的放到一边，找来一个棍子每头猪揍两棍，有一次没揍巧，把一头猪的嘴揍肿了。女儿站在不远处看我揍猪时猪的狼狈样拍着手笑，背上的儿子不知懂没懂也笑出了声，我把脖子往后用头蹭着儿子的脸，把猪盆放好后，把闺女抱在怀里，我们娘三一起笑，现在想想，那时候力气真大呀！做针线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个腿上趴一个，要针找不到针，要线找不到线，我说，妈妈把眼睛闭上，看看针线能不能自己跑到妈妈手上来，他们看我闭眼了，可忙乎了，一个个撅着屁股到处给我找，一瞬间，我的手上就有了针线。那时年轻，不知道那就是幸福！

再后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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