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榆树也开花、它的花儿就叫榆钱儿吗？

我曾经写过老家院子里的树，其中是这么写榆树和榆钱儿的：
让我最自豪的就是我家的榆树了，不仅数量多，榆钱儿也成串成串毛茸茸地挂满了枝头。
榆树先开花，榆叶儿后出来，所以春天望上去，枝头上挤挤挨挨的全都是鹅黄色的榆钱儿。
我不会爬树，瞧着满树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儿，只能把指头塞进嘴里流口水。大人一般都不会让小孩上树撸榆钱，万一摔下来怎么办？担不起那个心。
长在街上的榆树就成了匪小子炫技的舞台了。这些榆树其实也是有主的，主人把它们种在自家的院墙外边，占公共空间一点便宜，在小孩儿眼里，那就跟没有主人一个样。如果谁家的猴小子爬上树了，树下一定围着一群小毛孩，个个仰着头、眼巴巴看着树杈上骑坐着的“英雄”，一副谄媚的样儿，满心指望着得到几枝“嗟来之食”，丝毫不顾及自个儿的尊严。
那个骑坐在树杈上的小子，一定要摆足了谱儿。他睥睨着底下的小人儿，悠游自得地伸手折下一串，看着下边，似乎要往下扔了，底下一群孩子嘴里“哥哥、叔叔”地叫着，都伸出小手，等着接。他却一脸得意地收回手，捋下一把塞进嘴里，夸张地大嚼着，还不忘吧嗒嘴，为自己的英雄举动蓄足了势。
我小时候就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巴结和示弱（该用这些技能的时候，天知道这些技能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先冲着树上喊：“铁蛋哥，你先挑最大最嫩的吃，不用管底下，等你吃饱了再说。”那铁蛋想了一下，折下一根粗枝条，上边还分了几个旁支，低头向下边的我喊道：“接着！”我眼睛盯着往下落的枝条，脚下随之移动，在快要接到的那一刻，旁边伸过来一只胳膊，从空中劫走了。
看着抢劫犯挥舞着枝条飞一般逃走了，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冲着他的背影边跺脚边大喊：“那是我的！还给我！”
我把一张挂满泪珠的脸重新抬起来，看着树上的铁蛋。铁蛋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折下一支，威胁下边：“谁再敢抢，我待会就不给他折，下去还要收拾他！”这次我终于接住了榆钱儿。
我把榆钱儿搂在怀里，确保安全无虞了，才狠狠地捋下一把，报复般地大嚼着。不过我马上想起来妈常说的女娃家吃要有个吃相，不然会让人笑话的，就及时调整成左手举着榆钱儿，右手翘着兰花指，摘下几朵，放进嘴里，改大嚼大咽为斯斯文文地品味。
品着品着，看着铁蛋接二连三地往下扔着枝条，树上折断枝条的地方露出了白茬子，我嘴里的动作变慢了：树疼吗？

生吃榆钱儿的记忆已经陈旧得泛黄了，甚至，我不见榆树和榆钱儿也已经很久了。
我心里也产生过疑问：难道榆树很土气、城里的土壤拒绝它落户吗？或者“榆木脑壳”是用来比喻人思想顽固，不开化不开窍的，城里人是嫌它寓意不好吗？要不然，我在城里生活几十年了，认识了很多小时候没见过也没听过的树木，偏偏曾经随处可见的榆树在城里就见不到影子呢？
我知道榆树是一种用途很广泛的木材，质地坚韧，难解难伐，可这正是它的优点啊。用榆木做菜板菜墩子就很好啊，城里人不能因为它的优点厌弃它吧。
这个问题一直没有答案。

大明宫的太液湖边，有一排榆叶梅。
春天，榆叶梅开出一嘟噜一嘟噜粉色的花儿。我看着看着，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久违的榆钱儿。虽然颜色完全不同，但形状真的很像。猛然间，似醍醐灌顶，我好像悟到榆叶梅之所以叫榆叶梅的原因了——榆叶梅的模样也太像榆钱儿了。
没想到我只能从榆叶梅身上找到对儿时记忆的抚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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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的西南角，有一棵分了叉还依然显得粗壮高大的树。
它在校园里享受的是绝无仅有的殊荣和优待。整个校园的树木中，只有它的根部，砌了一个齐膝高的圆形台子，可见它的地位之高。
我无意中抬头仰望它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它竟是一棵榆树。
在这个初春季节，它顶着满树的榆钱儿，一嘟噜一嘟噜，而我，居然一直以为这些榆钱儿是树叶子。
也难怪我认错了，榆钱儿真的太朴素了，颜色跟树叶相差不多，只是稍稍有点发黄。可再说了，初春刚刚萌发的树叶，鹅黄色不就是本色吗？
没想到我和榆树对面相见却不相识，看来我对它还是太陌生了。
可惜这棵满树榆钱儿的粗大榆树，只能饱眼福却无法饱口福——够不着啊。
下班后去公园溜达一圈。
一片笔直的青桐之中，我看到什么了？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看过的树，我却不知道这里边也有一棵榆树！
这棵榆树周边没有同类，应该是遗址公园里边保存下来的原生树木，不是后来种植的。我能发现它，是因为高大粗壮的它在一人高的位置斜生出几根手指粗细的枝条，上边正结着熟悉的榆钱儿。
我没有管住自己的双脚，迫不及待地踩着地上的青草，来到它的身边：不是熟悉的榆钱儿又是什么呢？
我连自己的双手也管不住了。手伸出去，就摘下一朵，顾及不了要不要清洗一下，直接就塞进嘴里了。淡淡的甜味儿，不够饱满的水分，沉睡了几十年关于榆钱儿的味觉感受一下子被唤醒了。
路边有人站住了，奇怪地看着我。我不好意思了，庆幸自己戴着口罩，没有完全暴露出本来面目，但也不好意思继续站在草地上的榆树边，撸榆钱儿吃了。
离开榆树时，心里非常踏实，以为永远丢失的一段记忆重新回来了，这就是幸运。
至于想再次吃到榆钱儿麦饭，估计还是很艰难的。
不过，知道身边有榆树，知道身边每到春天也会有榆钱儿，即使吃不到，那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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