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生下来,好好活下去

深秋时节,三位旧友自江北到江南来赏秋。他们戏言说是看了我写的那篇《我想把青阳的秋天寄给你》文章,实地来看看青阳的秋天。

他们离开家乡在外打拼半生,各自事业有成,只是与我一样,从前的家乡变成了故乡。老屋与门前父亲栽的树都还在,只是家中没有了父亲和母亲,回家时离家越近,心情越沉重,真正是近乡情更怯啊。我知道他们“赏秋”的细胞似乎还没培育出来,即使装雅也雅不到能探访出江南秋景的妙处来。他们借口到江南山里赏秋,其实是来看看我。寒冬来临前,给我孤寂的生活添些温暖。

涨姿势的图片

果真三天光景,他们只是极随意由我带他们在山野间走走,看看长江水,走访古老的祁红茶厂旧址,还探访了有诗之河之称的秋浦河,只是未能与江南人接触,更未曾有机会见识一下那些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江南美女。中午和晚上,我们四人随便寻一家小酒馆,开一瓶烈酒,吹吹天南地北间的事情。他们匆匆如秋风掠过我平静的生活,相见时难别亦难,我心里还是起了点波澜。他们似乎也有些不舍,嘱咐我没事下山去,老兄弟们一起喝喝酒,走走路,吹吹牛。他们走后,我重归往昔的山里生活,钻进故纸堆里翻翻书,静下心来还写了几篇文章。

生活中偶起的波澜并不就是生活原本的样子,波澜过后重归平静,或许这就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吧。

未几,他们在城里相继被困家中,哪里也去不了。我还试着从山里寄些秋果与风干鸡给他们,辗转多少道弯,有的收到了,有的还取不到。这个秋末,陌生人竖起几块铝材板就将他们统统赶进钢铁森林的鸟巢里了。他们偶尔领到一棵白菜、十个鸡蛋、几粒土豆、两根萝卜,一姜、一蒜,还有一小把葱,感激中流淌着酸楚。我不忍心再晒山里土得掉渣的日常生活了,无论是蓝天白云,还是小河鱼、板栗,还有那刚从溪涧采挖来的菖蒲草,晒出来不是明摆着“凡尔赛”嘛。殊不知,他们家的孩子们真就在凡尔赛邻国生活着呢。


他们丢在我屋角的一些让我过冬的东西,我一直没去收拾。我不去收拾,似乎他们还就在江南附近闲逛,我一收拾就确认他们已跨过长江回到了江北,留下我孤独在江南。今天太阳出来了,午饭后闲着无事,我捡起他们丢弃在屋角的空酒瓶子放屋外去。平时,我懒得将酒瓶随手扔了,担心扫垃圾的李大姐扎了手,便顺手码在自家墙头上,已经码满几节墙头了。上次,江南一些文人到我园中,把那墙头上的酒瓶当成一景了。今天,我随手拍张照片发给困在家中的旧友。他们秒回微信,说我拍的酒瓶因摆放位置不同,居然寓意着人生哲理。

一郎初出道,看世界什么都好。心中有梦自会飞,待翅膀长成,人模狗样时,不自觉就把自己当成“中心人物”了,左右逢源,或是左搂右抱,春风得意。其实,很多事情都败给了时光。光阴的长河里,三十载光景就能将昔日的风采抖落成一地鸡飞,尘归尘土归土,时光如巨象一样冲撞得许多人的“梦”都不成样子了。

时下正在经历的疼,让人不愿意多奢想未来。既然父母亲带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他们活着的时候像道隔在我们与死亡间的屏障,他们死了,我们只能直面死亡。一个人连死亡也无所畏惧,自然敢于直面残酷的世道,承受所有的委屈。生活,就是生下来,好好的活下去。谁还不都是一条命、一辈子?活过一百年的都难,活在亲友邻居们心中的更难。有的人活着就不让别人好好的活着,这样的人终究会是罪人。


旧友们还称好怀念在江南青阳山里自由的时光,要我给他们发些江南山里现在的风景照片,以饱眼福。平时都大大咧咧的老爷们,现在一个比一个心细如麻。他们戏言:“以前说你是富翁,你不相信。当失去自由,隔断了与土地的联系,一个个变成巢中鸟时,才真切体会山里逍遥自在的日子,是多么富有啊。

昨天傍晚,我正好写完《武侠梦》文章,爱人告诉我晚上有人请吃饭,是我们曾去买过鸡蛋的九华山无相寺上面的竹林人家。那户女主人称家里本鸡生了四十多个鸡蛋,这次匀给我们,还不能让媳妇知道了。我们带两瓶酒要送给那户人家男人,他叫龙广来,五零后属马。他自称自己四岁时,随父亲从更高的山头上迁移到这佐证竹海,当时弟弟刚出世,现在兄弟三家在此生活了64年。

我们停车后徒步爬一段山路,到达龙家,他们当晚还叫来山上山下两个亲戚。我爱人从车里拿出一瓶稍好一点的酒,众人喝了都很开心。他们说山里下雨天没事干,做几个菜,喊亲戚邻居们来喝喝小酒,彼此间你来我往才是亲戚。女主人满面笑容拿出精美的影集翻给我们看,那是她儿子儿媳的婚纱照,女人脸上的笑是从心底溢出来的。我晚上在小雨中乘兴而归时,把当晚情况告诉江那边的兄弟,他们羡慕不已,教我发几张现场照片分享。相约再来江南时一定要见见那些满腹诗书的江南美女,也要到竹林深处的龙兄家吃饭,最好能炖一只本老母鸡,我们带上好酒。

图片九华山竹海龙嫂家的厨房 孙赛华 摄
我们应当算得上那个年代乡村很努力的一群人,可如今总是错乱,守在城里困在家,想去山里路难行。唉,往左向右,都自有其理由,也会有精彩的风景。就像我上中学时就想跟堂叔学木匠,堂叔除了斧头不让碰,凿子、锯子、铇子、锤子都给我用,他吊墨线时固定一端,让我牵住另一头,他从中间提线放下,一条笔直的墨线便印在木料上。我若是学成木匠,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三年学徒出师,现在混得也不致于差到哪里去。

三年时光学门手艺即可谋食于世,如今三年光景,人们无所事事,该看清一个真相。过去我们崇拜自己的父亲,和工程师、科学家,相信老师和领导的话。现在我们该去崇拜谁,谁又值得我们去相信?一块铝材板便挡住了蓝天白云,我们的肚子习惯了填充别人反自然规律催生的食物,成了垃圾食品加工个体户。我们丢了土地,和自由的时空,迷失了方向,却眼见那医院高楼不停地拔地而起……

月光下,我们怎能低头思故乡?我们的肉体与灵魂早已不是离别家乡时的模样,纵使回得去故乡,故去可能尚未走远的亲人灵魂,又哪里认得出自家的孩子?我们梦想在土地上种瓜点豆,还有花生、辣椒,在土地上简单地生活。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而且,我们还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么难走。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污话社 » 生活,就是生下来,好好活下去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