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已经够烂的了，日子不能再弄得一团糟

转眼间又要到秋冬交替时节，青阳县实验小学张颖慧老师又惦记起在九华山麻园队的张家姑娘与姑爷了。每年到这个时节，年近古稀的老俩口都要荷锄上高山挖岩石逢间的野生葛根，回来洗葛粉，换点钱生活。至今，张颖慧也不知姑爷和张家姑娘的大名，只晓得那一片山林间的人都喊他们叫幽兰姐姐、根树姐夫。

我也就知道张颖慧麻园队的娘家姑爷名字叫袁廷中，今年过七十了，这位树根姐夫和他的老伴幽兰姐姐在等九华山一场雨。今年天太旱了，泥土板结，只有等雨水润湿了山地，他们才能挖得动，背野葛根下山到溪水旁洗野葛根粉，赚点钱过年，也好在寒冬里滋养自己的穷苦人生。

图片​ 幽兰姐姐、根树姐夫驾车送葛根粉来
我认识袁廷中始于我刚进山时，那时依山筑园垒墙，他跟大师傅周桃泉后面干小工。那些日子里，我照老家的规矩，留工匠们吃午饭。午饭后，他们在屋内歇息会儿，免得他们在山路上跑回家匆匆吃饭，来回劳累。这似乎打破了九华山一带约定俗成待工匠管茶不管饭的规矩，工匠老周很高兴，只是他与树根姐夫一样滴酒不沾，偶尔抽烟，我有时便塞两包烟给老袁。他总是不知所措，常带些自家菜地里的菜给我，还带过他与老伴上山挖、自己洗的野葛根粉。喝了他们那冲出来有点黑的葛根粉糊，再吃那些雪白的葛根粉便淡了味儿。就像我用山泉水泡茶，回城烧自来水泡茶便了无茶趣。人可能真的怎么惯怎么坏，没有对比便少了许多伤害。

我在九华山生活也仅是初时与周师傅、老袁、老方等人打过交道，一点点活干完了，他们便去了别处。闲居久了，与山外的人越来越疏远了，又少有新友，想起与老周、老袁山里人同桌喝酒吃饭的情景，倒是有些想念他们了。几次邀请他们来小聚，他们总在忙碌。周师傅与他表弟小熊去山上给人家加盖扩建房子，山上人家争相搞民宿，据说有的一间民宿仅装修便花去十万元，一家比一家漂亮，一处比一处更豪奢。

老周他们那段时间很忙碌，山上建房管得严，既有地面检查，也有三天一回的航拍，往外不给扩，往上不给加盖，有的人家便想法子往下挖。我曾到过重庆，还从朝天门码头顺流而下抵达宜昌，沿途半个月考察参观，那一带人沿悬崖峭壁间建起来的房屋，让人叹为观止。而我有这江南山上看到一些人家奇思妙想出来的增加面积与房间的建筑，也不亚于当年在重庆所见所闻，而且这阵势汹汹，甚至连有的寺庙也往下开挖……

世事多是如此，当一窝蜂似的去追逐别人掀起的一个新潮头时，多半很快就会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了，先知先觉者逮走了鱼，跟进的人都成了被潮流吞食的虾米，损伤惨重，徒留下无法言说的伤痛。

图片这口老缸送给山水画大家朱松发先生了
这三年，不只是上山大路，就连山村小径、草田埂上都屡屡设卡。古人有诗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谁曾见过溪水断流的？可如潮水般人来人往的大路上却鲜见行人，我无力问津人都去哪儿了？在山间遇到饿得精瘦的流浪狗，心都有种揪着的疼。我与爱人冬季里一天要煮两电饭锅饭，拌上汤水，顶风冒雪去流浪狗经常出没的地方投放。我在春夜里就曾干过一件出格的事情：一位从平安地方区路过我居所的朋友晚上聊了会天，他要回自己的住处去，出来好好了，回不去了。夜幕下，我们俩试着徒步走草田埂绕行，依然被拦来。我至少去过意大利罗马三次，真的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山野间，估计我们变只蚊子恐怕也飞不过那张“网”。黑夜里相视无言，苦笑笑。前几天，看到一封“辞职信”，内容称离职原因: x市天天做检查，我想回山里老家让我的嗓子眼歇一歇。领导签字称:你能出x市我叫你爷，山里能接收你，我叫你大爷。

现在路上的爷爷太多，个个赛过二郎神，谁也得罪不起，唯一的办法就是“听话”。今天仲春，我回故乡办理三姐夫丧事，来来去去检查，还反复问到哪里去。那天早上，我又在路口被拦下，依法被查，问我去哪里？我嘴巴里嘣出三个字“火葬场”，我爱人在一旁惊呆了。我去那个火葬场次数记不得了，送别过长辈、同辈，甚至是晚辈。大家来世间一趟，光阴就那么长，却如此被抛荒。内急没用，不如泰然处之，相信时光流水总会冲涮干净一时的污浊，还天地一片晴朗来。

路上爷多，山上佛多 施七斤 摄
话说回来，老周这个江南有名的石匠师傅，高峰时带过几十人一道谋生，去年就没事可做了。今年春节，他带孙子到我居所来过一趟，吱吱唔唔说：“现在没活做了，开年想法子给哪个工地看场子去。”未几，他真的去给人家看工地去了，大师傅如此，张颖慧老师“树根姐夫”袁廷中又能好到哪里去？他的农田被人征走了，外面没小工打，回家起早带晚帮着“幽兰姐姐”扫一段马路，用入千余元过日子。深秋入冬，雨来了，土湿了，两个古稀老夫妻上高山挖点野葛根回来洗粉。无论如何，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寻常人家，生活已经够烂的了，日子不能再弄得一团糟了。

我每年都从老袁夫妇家买葛根粉，天天早餐习惯了冲一碗。偶尔回城，早上没喝这葛根粉糊，总觉得缺了什么。中秋节时，宿州市陈爱芹老师回到她地处黄河故道的砀山玄庙镇范寨陪伴老爸，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退休前是乡村中学校长。他从小在砀山城里长大，工作分配到村里小学教书，娶了那里的一位姑娘，便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陈爱芹老师说，老爸是那一带乡村受人尊敬的陈老先生，有一件事情可见老先生待人之道：一到春节前几天，就开始给前后生产队人家写春联。人家带红纸说清家里几扇门几个窗，他写好标注好户主，让家人一一送上门。陈老师感叹老爸老了，病了，脑梗后遗症再也无法写字了。看着父亲一天天老去，真的很心疼很无奈。每次回去都想方设法买各种东西给他吃，但他的胃口越来越差了。那天看到何老师微信上的葛根粉，就问老爸可愿意喝？老爸听说是九华山的葛根粉就非常开心，又听闻隐居山里曾是“大”记者的人能帮他买到野葛根粉，更是感动的不行。陈老师末了说：“我买的不是葛根粉，买的是老爸的开心啊”。

我看到陈爱芹老师发给我的微信，很是感动，答应帮问问。国庆期间送往迎来，顾不上此事。昨晚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写有老袁电话号码的小纸条，试着拔通后，他老伴接的，老袁耳朵聋，极少说话。幽兰姐姐先说“家里只剩下一点点了，要给老头子喝。”她来过我家，从声音里听出来是何老师时，便说，“是您要，我就匀一点给您。”

今早，袁廷中开三轮车载着他的幽兰姐姐到我门口，送来二斤葛根粉，称“今年天太旱了，山地挖不动。等雨来土湿了，上山挖野葛根，洗些粉给您。”去年冬季，我几次说跟他们上山挖葛根，他们一次次说“您挖不动的”。我是见过老袁干活的，我干得了的他都不在话下，他干得轻松的活儿，我未必干得了。所以，我信了他的话。这次我说跟你们一起上山，拍拍你们挖野葛根的场景。树根姐夫沉默许久，说：“您不怕累就行。”
图片 野生葛根粉装进别样的罐子里了
我把他们送来的葛根粉装入两只西山贡枣罐子里，正好。原先盒子周边填充些板栗。陈老先生北方黄河故道有砀山梨，可能没有九华山的板栗。上午就寄走，过两天应该就到了吧。愿江南张颖慧老师的树根姐夫、幽兰姐姐日子好过点，也愿黄河故道的陈老先生身体好起来，期待中祝愿我们都能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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