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快乐吗?

《红楼梦》第36回写道:
宝钗道:“还是我送你(指贾宝玉)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
好一个“富贵闲人”!
天下难得的富贵和闲散,宝玉兼有了,按说宝玉应该是天下最快乐的人了。
可是,我常常闪过一个念头:宝玉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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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一出生就拥有的富贵,是现今多少人拼尽一生也无法拥有的,更有无数人拼尽全力连贫穷都摆脱不了。那些终获财富实现了财务自由的人,潇洒一挥手,从此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算是少数能跟宝玉比肩的人了。不同的是,宝玉生而有之,这些人是通过自己的奋斗才拥有的,奋斗过程中的回味可以撑起后边因过于清闲导致的无聊日子吧。世上当然也有人跟宝玉一样,落地就能做个富贵闲人。
可是,他们快乐吗?
人类好像都有一个毛病,对唾手可得的东西,就不会怎么珍惜;如果是千辛万苦才到手的,除了珍惜之外,获得的愉悦似乎都是加倍的。
人类还有一个毛病,忙得脚不沾地自是痛苦不堪,可无所事事也容易无聊,人大概是不可能从无聊中体会到快乐吧。
所以,宝玉还有一个绰号,叫无事忙。
一个“闲人”,也得自己找事做。
贾宝玉到底有多“忙”呢?
他要哄林妹妹开心,要整天想着陪林妹妹玩耍、逗趣,不让林妹妹想家。他“一天跑八百趟”潇湘馆,林妹妹还动不动跟他闹别扭,他每次认错道歉的话都不带重样的。这种忙不但费力,还劳心呢。
他还要隔三差五去宝姐姐屋里,研究研究金锁,再讨个冷香丸尝尝。史大姑娘来了,也不能冷落了不是?给她盖个被子,陪她吃个烤鹿肉,都是要有的……
香菱的裙子脏了?没关系,找宝二爷,一准儿给你解决;平儿被王熙凤两口子折辱得梨花带雨?没关系,去宝二爷房里,伺候你重新理妆,手工制作的上好胭脂水粉随便用……
袭人吐血了,宝玉要悉心照顾一夜;晴雯感冒了,宝玉要悉心陪伴;还要给麝月篦篦头;自己淋着雨,还要关心在地上画“蔷”的龄官……得了好吃的得给袭人留着,晴雯手冻了得给她捂捂,就连刘姥姥杜撰的茗玉小姐,他也要派小厮去庙里找,结果只看到一个青脸红发的瘟神爷……
贾母让惜春画大观园,宝钗安排宝玉帮忙,如果惜春遇到问题了,宝玉可以做个二传手,出面向贾政那帮清客请教,回来告诉惜春。
宝玉欢喜非常,就说詹子亮善于工细楼台,程日兴有画美人的绝技,说着就要去问。好不容易有点事情做了,宝玉高兴得什么似的,恨不得马上就去找那群人去问,虽然什么问题还都没有来得及产生。
宝玉这个“闲人”,其实一点都不“闲”。
可见,宝玉并不享受所谓的“闲”,他没事也得找事,反正就是要让自己忙起来。
宝玉在忙的过程中,才能感到快乐吧,不管这种忙在别人眼里有没有意义,在他心里,这都是值得的。
能为姐妹们做点事,没准就是宝玉的快乐之源。
这是不是说明,快乐是无法从绝对的清闲中得到?

宝玉如果真像我们今天所说的躺平了,哪怕他啥都不缺,心里也很难感到快乐吧?
毕竟,除了生下来富贵、还拥有一副好皮囊外,他身上还真没有多少其他世俗意义上的优点。
论读书,他不如早逝的贾珠。
论做事,他不如大府的贾琏。
论舞文弄墨,他不如园子里许多姐妹。
……
他如果再什么都不做,快乐从何而来呢?
也许,这只是我作为一个穷人、忙人的想当然?一个从来没有机会了解“富贵闲人”生活的人,其实是没有资格对人家做出猜想的。
也许真是。
可是,光玩不干活和光干活不玩,大概是一样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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