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饮烟，飘荡着生活的味道

昨晚，我在江南山中户外烧了柴禾灶，于天地间蒸了两锅包子就熄了火。我就着一碗从塘里逮的几条“老虎鱼”和虾子熬的汤，吃了几个包子便在园子里纳凉，举头细数天上星星。没想到这江南山间袅袅升起的炊烟，隔江千万里直到今早在城里故旧老友们心头还未曾散去，他们纷纷留言讲述人间这缕烟火呢。

我栖居的山间居所屋内是有柴禾灶的，那是几年前刚到九华山间筑巢时，我请当地一位老师傅砌的。那天中午老师傅喝了酒，我收到我包的红包，很是高兴。他说很多年没有请他垒柴禾锅灶了，叹口气说；“现在山里不准人家烧柴禾灶，说是污染环境。看见谁家冒烟便来人拆锅灶、砸锅台”。我笑笑，人间烟火，没有这做饭的烟火就丢失了许多生活原色。我屋中柴禾灶烧的不多，烧了时候也冒烟，截止目前还未引来人拆我柴禾灶，锅台依然完好。

家中砌一个柴禾锅灶，用时不多，饮烟袅袅中却寄托了我们从乡下草田埂上走出来的人一份乡愁与怀念。

昨晚，我们初次试烧户外柴禾灶，我将平时积攒的柴禾塞进炉堂，红红火火的。爱人准备了一块肥肉，待铁锅烧热了后放进肥肉，用锅铲按住抹擦锅沿四壁，算是给铁锅“开光”吧。我用清水冲洗过铁锅后，便上蒸笼蒸自己包的粗粮包子。塞进一根粗的香樟树枝进炉堂，关闭进风口，任由其燃烧吧。在等待蒸气里弥漫的肉包子特有的香味时，我与爱人聊起各自柴禾灶里的苦难童年。

我爱人出生在两省交界的大山里，她小时候娘总是病歪歪的，她与妹妹放学回家路上不见自家烟囱冒烟便知娘又病倒了。她们俩回家，一个进山砍柴禾，一个用砖块垫在锅台边上忙着烧饭。她说现在会烧饭，全是童年时自家的苦难催生了厨房手艺。那时候，她周日去山乡人家收鸡蛋，若是看到哪户人家老太太怀抱一只瓦罐走出来，一准是攒了不少的鸡蛋，算是“大客户”了。后来，随父亲从山里往省外集市上贩卖猪肉，夜里父亲在前面拉板车，她在后面推，走着走着都能睡着了。一夜要赶七十多里山路，躲避沿途关卡的检查。自己会骑车后，独自骑车穿行深山里，往来两省地界，背负着谋生的重担。我开玩笑说，若不是后来背井离乡去他乡谋生，说不定你现在是那片山林间手起刀落的孙二娘呢。说归说，她当初拒绝入职杀业，现在山里连鸡鸭也不肯杀，还经常劝我吃素，莫动怒莫杀生，善待众生，否则我们也不会收养了那么多流浪狗了。

我自小在圩区长大，上小学时学校要求各人从家里自带棍子与稻草，由家长来学校用泥巴“糊”一张课桌，很多同学家连一根树棍也找不到。我父亲砍掉自家门前一棵树，挑着稻草泥巴到教室里给我“糊”了一张课桌，我与堂兄何显胜、同学左申虎扒那泥巴桌读了两年书，升到高年级留给了低年级的同学继续用。穷乡僻壤的圩区，平时烧锅草都不够。我小时候给家里烧饭，跟母亲后面学会灶堂中间要空，草分塞两边，火从四边往锅底上燎，这样烧锅烟少火大。我后来上中学住校，一个班级几十个同学，学校将各班预定的饭装进一只大木桶里，由力气大的同学抬回班上，推荐一个同学用 饭缸分饭，三两、四两、半斤、六两都要分得靠谱。有同学热心分饭，不是不够，就是多出少许，惹出许多怨言。另外，班上有“狠人头”明明预定的是四两，非要给打出六两饭的，否则拳头上来。

我小时候就在家站锅台，暑假时除了放鸭子、摸鱼捉泥鳅外，负责给忙“双抢”的父母与姐姐们烧饭。即使“双抢”这样要命的劳累季节里，我们家早晚还是稀饭，晚上仅捞一碗干饭放锅叉上蒸，留给我那可怜的父亲吃，父亲总是将那一碗干饭匀一半给我吃。我怎能掂不出饭的分量呢？还有就是我不怕那些“狠人头”同学，一只饭缸分完一桶饭，基本上分毫不差。曾有狠人头课下挥拳打我、拿砖头砸我、持毛竹捅我，我都反击，应了那句俗话：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那时饭就是命，你贪心多要人家饭就是要人家命嘛。这些狠人头给我的“特殊训练”，无意间培养我性格中的一些特别元素，后来做社会新闻记者为弱势者抱打不平，得罪了许多权势人物，被人告过、下过毒药、被狼狗咬得鲜血淋淋，我都能挺过来。回过头来看，之所以生命有这般坚韧与顽强，还得感谢苦难的童年烟火，还有那些狠人头的同学们。

俱往矣，当我们归隐山野间过着山野农夫的日子时，我们慢慢习惯了这种在别人眼里好似很寂寞的生活，我们并不孤独。寂寞可能是没人陪，孤独是没人懂。寂寞是有所渴求于别人，而孤独是在找寻本真的自己，还原本来该有的模样。所以寂寞是一种心情，孤独则是一种心境！在此心境下与天地万物相融共生，众生平等，不也是一种活法吗？我们留恋柴禾灶，或许并不是当初烧柴禾灶的习惯，而是沉淀在我们心底的那份生活的味道。人间烟火气，生活真味道。

聊着聊着，柴禾灶上的包子出笼，香远益清。吹几口，一口咬下去，满嘴生津。还回忆啥呢，先干几个包子下肚，将剩下的包子先凉着，留着吃时蒸一下。我泡杯淡茶，坐在园子里仰头注视山野间的夜空，风全凉了下来，没有丝许白天的燥热气。夜空的星星亮晶，那里有浩渺无际的宇宙，数也数不清如同我们居住的地球一样大小的星星，全都不舍昼夜年年转动，也不知道转动了多少万年。那轮时圆时缺的月亮，从古到今，由外国到中国，牵动过多少文人墨客的心，这才有了那么多的优美诗文与传说故事。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来杭州有个卖饮料的老头，后来发财钱多得没法子数了，老头已老，他独生女儿还未嫁掉，惹得不少为之犯愁操心。有人问他女儿买过最贵的一样东西是什么？那丫头很是骄傲的说：花了几百万买了一只手表。这个卖饮料的老头自然会教女儿许多东西，可能忘了告诉她：再贵的手表，时间都是一样的。错用此例，回头再说柴禾灶，天底下饭菜都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只是柴禾饭菜是祖宗传下来的活计，烟火里有生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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