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闹了两年了,小米家的餐馆生意冷清,终于支撑不下去了。爸爸另寻了一份工作,给人去打工,妈妈在小区门口支了个小摊儿,卖家乡的肉夹馍。肉夹馍口味独特,生意还不错,每天清早最忙,买肉夹馍的人排成队。
小米大学里放了暑假,看着妈妈累,早上就跟妈妈一起出摊儿,能帮多少忙就帮多少忙,好让妈妈别那么累。好在现在人们基本都是用手机扫码了,省去了收钱、找钱的麻烦。小米主要是帮妈妈把做好的肉夹馍打包装递给顾客。
这天早上,小米正左手拿袋、右手装袋不停地忙活着,这时队伍中上前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儿,小米问他:“要几个?”小男孩儿的眼神有些飘忽,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怯怯的,小米有些不耐烦,心里想“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呢,你磨蹭什么呀?”所以,又加重了口气问了一句:“你要几个?”
小男孩儿好像被小米加重的口气吓到了,打了个机灵,然后抬起胳膊,向小米伸出了两个手指。小米这才恍然明白了什么,不禁为自己刚才的唐突有些歉意。
原来这是一个聋哑小孩儿。
于是,小米微笑了一下,冲着小男孩儿说:“两个是吧。”
小男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小米又习惯性地问:“放不放辣椒、香菜。”话说出口,又后悔了,小男孩儿是聋哑人,应该听不到的。自己这不是白问吗?于是,她耐心地用手指指了指佐料盒里的辣椒与香菜,然后向小男孩儿攥了一下拳头,接着又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用这两个手势表示“要”还是“不要”。
小米当然知道自己这不是标准的手语,但看样子小男孩儿已经懂了她的意思,然后学着小米的样子,先指了指辣椒,攥了一下拳头,然后又用手指了指一个白面饼;接着又指了另外一个白面饼,用食指向小米晃了晃;最后用手指了指香菜和两个白面饼,向小米攥了一下拳头。
小米看懂了,两个肉夹馍,一个放辣椒,一个不放,香菜两个肉夹馍都放。
妈妈在一旁也看笑了,向小男孩儿伸了一下大拇指,表示他很聪明,小男孩儿也笑了,不过还是一副怯怯的样子。
肉夹馍做好以后,小米包好了递给他,小男孩把钱递了过来,小米一看小男孩儿手里的钱,笑了。
肉夹馍五块钱一个,小男孩儿递过来的钱是用透明胶带缠在一起的一个“硬币圆柱。”上面还用纸条写了“十元”的字样。
小米随手就把那个硬币圆柱丢进了收钱盒子里。
收摊儿后,小米把那些为数不多的零钱清点了一下,点到最后是那最特殊的一份钱——那个“硬币圆柱”,小米下意识地数了一下,皱起眉头,她又数了一遍:不够,不是十个,而是九个。
小米顿时感觉心里像钻进一只苍蝇一样别扭,随口对妈妈说:“早上那个哑巴小孩儿给的钱不够,没想到是个小骗子。”
妈妈说:“算了吧,不就一块钱吧,也许人家不是故意的。”
三天后,小男孩儿又来了,还是要两个肉夹馍,一个放辣椒,一个不放,还是递过来一个“硬币柱”。
小米这回数了数,脸色一下子变了,还是九个,不是十个。小米说冲着小男孩儿说:“你这个不够呀,上次的也不够!你……”
小米话还没说完,妈妈在一旁忙把那个硬币柱拿过来丢进零钱盒里,说了一句:“行了,行了,小米,一个哑巴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说着,把两个肉夹馍递到小男孩儿手里。
小男孩儿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又好像没看懂小米说的什么,只是怯怯地看了小米一眼,拿着肉夹馍慌忙地跑开了。
小米跟妈妈说:“这不仅仅是一块钱的事,你这样会助长他的不正之风的,也许你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妈妈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但不就一块钱吗,别跟一个残疾孩子计较了。”
之后的好多天,小男孩儿都没再来买肉夹馍。
人总是很奇怪,小米还挺惦记那个小男孩儿的,小米的妈妈也是,念叨了一句“那孩子怎么不来了呢?”
这天上午,小米和妈妈收了摊儿往家走,远远地看到一幢楼前面的车库旁有一对父子在争吵。
那年轻人说:“这个孩子你非弄他来做什么?他该上哪儿去,你送他哪儿去……”
那个穿了一身保安服的老人说:“现在闹疫情,学校都放假了,往哪儿送他去?”
年轻人好像更急了,声音也大起来:“我说不要你管,你偏管,你说你管这个干嘛?又非亲又非故的,该谁管让谁管去!”
“孩子两边不都没着紧的亲人了吗?就一个姥姥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咱能把孩子扔给人家?”老人跟儿子继续争论着。
“那,他这样的国家应该管呀,就让国家管去,该送哪儿去送哪儿去?”儿子明显不耐烦地说。
“是国家管呀,特教学校管吃管喝,又不花咱一分钱,这不是放暑假了吗?过几天开了学,就送走了。咱就当积德行善吧,街上遇见个流浪猫、流浪狗的,人们还喂口食儿呢,何况他一个哑巴孩子。”父亲苦口婆心地说着。
儿子不再跟父亲争论了,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就是军军他妈整天说我呀,你说你弄这么一个孩子来,她哪里接受呀……”说着,骑上电动车就走了。
这时,车库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正是那个哑巴小男孩儿。
老人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说:“唉,赶紧开学吧!”说着,就进车库把三轮车推出来,让小男孩儿坐上去。
小男孩儿刚坐上去,又冲着老人比划了两下,然后跳下三轮车,又跑回车库里。
小男孩儿从车库里提出一个大塑料袋子来,里面装满了矿泉水瓶子。
老人说:“给你说了,不要去捡这个,你偏不听,现在闹疫情,多不卫生呀,小心染上病。”
小男孩儿把大塑料袋子放进三轮车里,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来,举给老人看,好像在说:他有保护。
老人又叹了口气,骑上三轮车载着小男孩儿走了。
不久之后,小米和妈妈都听说了,老人卖了老家的房子,给儿子在城里买了这套房,但是还有房贷。老人在老家没房子住了,就来了儿子这里,但跟儿子挤在一个两居室里又不方便,所以就找了个保安的活儿,在另外一个小区看门,一举两得,一是挣点工资帮儿子还房贷,二也找着地方住了。
但是看门的是两个保安,一人值一天班,若不该老人值班的时候还在门岗上住,可能就会传些闲话,老人不想给儿子丢人。于是,不值班的时候,就住到楼下的车库里。
至于那个孩子,小区里的人们也知道了一些,不是老人的亲孙子,而是老人残疾小儿子娶得一个二婚女人带来的。老人的小儿子前不久得病去世了,那个二婚女人本来精神情况也不太好,说白了就是个傻子吧,现在走失了,所以就把这个哑巴小男孩儿丢给了老人。
没过几天后,小男孩儿又来买肉夹馍,小米就又对他微笑了,因为小米觉得这是个可怜的孩子,不应该跟他计较一块钱的事儿。
小男孩儿还是要两个肉夹馍,一个放辣椒,一个不放辣椒。这次,小男孩儿递过来的“硬币圆柱”,小米连看也没看就丢到零钱盒子里了。
小男孩儿高兴地走了,小男孩儿今天看上去比上两次要自信多了,眼神里仿佛跳跃着某种阳光。
小米的心里也一样,仿佛也跳跃着某种阳光。
小米和妈妈继续忙碌着,过了一会儿,妈妈说:“这把刀有点钝了,你去家里把那把新刀拿来去吧。”
小米往小区里跑,快到家的时候,看见那幢楼的车库前,小男孩儿把两个肉夹馍高举着递给老人,老人说:“我不吃,我不吃,你吃吧。”
小男孩儿拿出其中一个,执拗地往老人手里递,一边伸出舌头,一边用手势比划着,小米看清了,也看懂了,小男孩儿是说:辣椒辣。
于是,老人就拿了那个放了辣椒的吃,小男孩儿吃那个没放辣椒的。
爷孙俩看上去吃得都挺香……
老人一边吃一边说:“得上你的济了!你捡好几天瓶子才卖八九块钱,也不容易呀,不过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吃着香,香!”
小米其实早从心里原谅小男孩儿了,她不跟他计较那一块钱了,她想好了,就是下次小男孩儿来,差两块钱,差三块钱,她还是会给他肉夹馍的……
收了摊儿,小米再看到那个“硬币圆柱”的时候,感觉它有些特别。
那个“硬币圆柱”似乎比上两次长了一些,小米数了数,是十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