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篾儿笤帚

笤帚,一种常见的清扫用具,其制作材料多种多样,我印象最深想起来就倍觉亲切的是过去农家常用的那种黍篾儿笤帚。

在我小时候,我们这一带多数人家喜欢种谷子和黍子。谷子去皮即小米,多用于熬米粥,香,有营养!黍子去壳,我们称之为黄米,有黏性,一般用来包粽子和蒸年糕,人们喜欢吃。

立夏播黍,处暑找黍。谷子、黍子是大秋作物中成熟较早的农作物。将熟的谷穗像硕大的毛毛虫,又像狼尾巴,那样子我喜欢。籽粒饱满的黍穗则别具姿态,它由多个黍梃组成一个大穗,垂下来像小瀑布,有自然的弧度,像姑娘的秀发似的柔顺。低眉顺眼很谦逊的样子,你会忍不住托一穗儿在手,轻轻地摩挲,清凉顺滑,不由你不喜欢。

收黍子叫找黍。用的工具是尺把长的短柄弯刀或剪刀,不能像割麦子那样一搂一搂地去割了。可以立着一穗一穗地带梃铰下来,也可以先把黍秸成排割倒,再去找黍穗。

那时候人们种黍子不光为了包粽子蒸年糕,还为了留取黍篾儿来缚(我们这里叫“佛”笤帚)笤帚。因为用量不算大,所以谁家也不会大面积种植。黍篾儿要缚笤帚,黍穗就不能像压谷子似的上场用碌碡来回骨碌着压了,也不能用木叉子使劲“啪、啪、啪”地拍打。得用搓衣板搓,也可以用平刃的铁锹或簸箕口把黍粒使劲勒下来。我小时候就见过母亲坐在凳子上两腿夹住簸箕,一手在簸箕口上摁住一小把黍穗,一手用力向外拉黍梃,金黄的黍粒就刷啦啦珍珠一般滚落成堆。这样黍篾的样貌就会完好地保存下来,然后一小把一小把地绑整齐,吊着晾起来,好缚笤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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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闲时街里常有走村串巷缚笤帚的师傅,进街吆喝两嗓子:“缚笤帚来,锔簸箕喽!”那声音绵长而有韵味。家里实在没人缚或者不愿意麻烦别人缚的,闻声把黍篾子抱出去,花点小钱请师傅缚几把笤帚,不欠人情,心里踏实。

但是,大多数人家都是自己缚笤帚的。那个年代人们一年能剩几个钱啊?一分钱看得车轮大,恨不得掰成八瓣花,谁还舍得花那冤枉钱呢?何况好赖自己用,也不讲究。缚笤帚是要力气的,我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也不会,我们家的笤帚有时劳驾我二爷缚,有时是我叔叔帮忙缚。我二爷是详细人,缚的笤帚精致,用我母亲的话说那叫“耍瓜”。我叔干活快,但不细致,我母亲说他缚的笤帚像老鸹窝。叔叔缚的笤帚虽然粗糙,但不影响扫地,一样扫得明光干净。

说起缚笤帚,我母亲非常佩服一个人,她是我们的一个街坊,我叫她大娘。虽然是个女人,地里耕种,下圈起粪样样不输男人,自然她家的笤帚都是她自己缚喽。有一次,我去她家里找那个姐姐玩儿,大娘正在缚笤帚,我便好奇地蹲在一边儿看。

记得大娘坐在一个圆墩子上,怀里抱着一根“丁”字形木棍,大概有擀面杖那么粗。她两脚蹬住木棍儿顶部的横樘,嘴里叼着麻绳,腰里还系着麻绳,身边放着剪子,锥子和黍篾儿。具体动作因年代久远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她两脚用力蹬着木樘,勒紧扎在笤帚把上的麻绳后,麻利地绑紧,然后顺着黍篾儿的弯度再续上一小把,再重复以上的动作。这样扎了六七把以后,一把笤帚就大功告成了。

大娘揩一把汗,长舒一口气,拿起笤帚,修剪一番。看着大娘整理好的笤帚,黍篾儿一顺微微下弯,像金黄的公鸡尾巴。笤帚把儿被麻绳勒紧的地方一圈一圈地凹下去,像一段一段的藕,很漂亮。不由脱口赞道:“大娘,你的手真巧!”大娘审视着自己的杰作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的记忆里,我家睡觉屋里有三把笤帚。一把不用精修细剪的新笤帚放在门后,它每天在屋地上至少游走一次,不惜磨损消耗自己,以保持地面的洁净。“一只大黄狗,满屋子走”这条谜语说的就是放在门后的扫地笤帚。那时我家睡的是通灶火的土坯炕,炕上挨着窗户的那头放着一个方形荆条编制的针线笸箩,我们也叫它针线筐子,里面盛着母亲做针线的家当,还有一把笤帚躺在它的最上面。这把笤帚是扫地笤帚用了一段时间后笤帚篾儿被磨短了些,不再掉黍篾儿和黍秕子了,又不算太小,把它洗刷干净,用来扫炕正好。每逢家里来了串门的,母亲慌忙抓起笤帚顺着炕沿扫几下,再请人家坐下。每天晚上铺炕之前,母亲都会把炕上里里外外一笤帚挨一笤帚扫一遍。母亲双腿跪在炕上爬着扫炕的情景至今还留存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想起我的心底就会泛起阵阵温暖的涟漪。等扫炕笤帚用到篾儿短得像寸头了,就再次洗刷干净,放在面盆里。擀了面条,蒸了馒头用它来扫案板上的剩薄面。要推碾的话就用它来扫碾子,好拿好用。

农村的孩子们在外面泥里土里疯玩了半天,或是打坷垃仗,灰头土脸地回到家里,母亲定会抓起扫炕笤帚,把孩子推到屋外,一边骂着:“看你这孩子,哪里钻了,弄得土行孙似的,都没法子要了!”一边用笤帚扫着孩子身上的土。下雪了,当你披了一身一头的雪花回家来,母亲们会迎到门口,嘴里嘟囔着:“看这一身的雪!”手忙脚乱地用笤帚帮你去扫,满是亲昵。

有时候孩子们淘了气或者犯了错,严厉的父亲会愠怒地操起炕上的笤帚,扬起胳膊照着孩子屁股上就是几下子,直打得孩子捂着屁股哇哇乱叫。父亲下手重,得让孩子知道疼,得让他们长点记性。母亲可就不同了,孩子调皮了或者不听话了,也会高高地举起笤帚疙瘩,嘴里嚷着:“看让我抓住不打死你!”往往孩子们会在母亲的手下泥鳅一般地逃脱,即便是被母亲抓住了,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挨几笤帚,没那么疼的。母亲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举得高,落得轻。

笤帚用到最后都快成秃子了,什么都扫不住了,这时我们叫它笤帚骨爪,仍舍不得丢弃。冬天要糊窗户了,打了糨糊,先把窗框窗棱上的浮尘扫干净,然后就用笤帚骨爪蘸了糨糊,均匀地涂抹在窗框窗棱上,再赶紧把纸糊上,抹平,一冬可防风御寒。年下贴对联,贴年画,贴窗花,贴花花纸也是用它抹糨糊的,家里被打扮得花花绿绿喜庆红火有它一份功劳。

 

用新买的黍篾儿笤帚扫婚车(过去是牛车、自行车)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婚车出发前,拿一把新笤帚绕婚车走三圈,佯装扫拭车身,为什么我不知道,无外乎是表达一种美好的愿望吧!

谁家有人去世了,火化之前,由长子或长媳拿一把新黍篾儿笤帚从死者的头顶假装扫到脚后跟,再假装用簸箕把扫的东西接住,扣到粮食瓮上,叫扫福。

我常想,这扫地的笤帚又扫婚车又扫福的,就好比单位里打扫卫生的突然被委以重任了,地位和身价一下子就提升了上去。

当笤帚被磨蚀得仅剩一个秃头了,大人们才恋恋不舍地弃置一边。这时候孩子们便拿来,安在雪人的两肩上,成了两条攥着拳头的胳膊。学八路军打鬼子的时候,就把笤帚疙瘩插到腰里当驳壳枪,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孩子们也不感兴趣了,灶膛里一扔,红通通的火苗舔着锅底,直到化为灰烬,一把笤帚才算彻底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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