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步进步

有些成语的喻意要是不随时代进步，可能就会走向时代的反面，被成群结队的网络语言替代。“得步进步”就是这样，字面意思本来是不错的，“已进了一步，还要向前进一步”，正版比喻的意义却是“野心大，贪心永不满足”。谬而蠢，岂不闻“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么？今日之世事，时以秒算，朝不等夕，当为“得步进步”正名，步步跟进，进了一步，还进一步，再进一步。

应该是早期读书的一个收获，那是书中的正面人物无疑都是某某进步人士、进步青年、进步学生。进步表现，无外乎思想进步、行动进步等等，似乎是他们在奋力推动着什么前进，与之相左的当然是落后、保守、顽固等等。革命色彩浓厚的早期作品，左，是激进、猛进，右，是投降、反动，几乎锐化了人物及其内在关联，非此即彼，然而一个人的进步却是鲜明而动人的，光彩照人。

所谓进步，应该是代表了社会发展的正向力量，代表人类文明的发展趋向，有时候这种进步虽不讨人喜欢却也抹杀不了它的价值。即便无关宏旨，进步也对是一个的认知能力、价值判断、行动指向的界定。这与一个人的职位、财富、社会地位、名望并不成正比，有很多位高权重、富可敌国、声名显赫者，一脑袋封建糟粕三从四德甚至是反社会人格，能说他是进步的吗，不能，即使他用的是最新的苹果手机、开最先进的概念跑车、财富榜名列前茅，也与进步没有一毛钱关系。而有的人筚路蓝缕葛衣粗食，其见识判断价值观却是走在时代前面的，甚至领先于时代的。我曾在一文中举过英国当代科幻作家雷诺兹的例子，即便至今仍然使用着12年前的手机、20年前的笔记本电脑这样一位不入时的作家，他也是进步的，至少作品是。再比如，读两千年多前的左氏春秋，常常能感受到著书者鲜明夺目的进步思想，其中的好恶褒贬及对许多人物精神的宣扬，会让许多今天苟活着者汗颜。

与进步无疑成为死敌的是落后，有时候却是常常以进步的明义堂皇存在的。比如，前些年风闻的教培热点“女德班”沸扬一时，谁能想到，这都21世纪了，居然还有如此落后的思想在社会上流行，甚至把如何旺夫三从四德重新包装成新面目列为女性必读必选，名曰国学经典超前教育现代女德，方法粗暴咒语连连如同江湖上早已隐去多年的神功罩体刀枪不入。再比如近期高校反腐屡屡曝光的象牙塔内的奢靡迷信学术腐败导师带徒有关信息，等等。知识分子的落后不仅是这一群体的堕落，而是会带慢社会进步甚至民族前进的步伐的，百年前的警惕中就有一句“一个民族的落后首先是知识分子落后”，不能不令人再度警醒。为何他们会不进反退？是自我改造得不够，还是动力不足、受到局限、自甘堕落……总会有答案，但被喻为社会进步的推动力量，他们的不思进取不被原谅，他们的堕落应受到鞭笞。

进步并不是某一阶层的专利，它最恰当的位置是一种精神和习惯。某日，偶遇一农民进城打工者，来自安康白河县，五十开外，男性。我有通过历史地理知识拉近与异乡陌生人距离的习惯，顺口谈了些关于安康乃至白河的存储信息，结果这个貌似粗糙的老兄一肚子的掌故学识出乎意外地被引了出来，甚至从颜色角度另辟蹊径讲出了关于金、白、紫等色系的安康地名的独到解读。问其故，一介农夫，只是从小爱读书，至今仍手不释卷，再问得知他读过的许多书我也没有细读，而且也喜欢写一些东西包括小说。当一个人的谈吐模糊了所谓阶层的界线，他的身上会自然发光的，某种情况下也许他并不比我认识的许多陕南作家差，难怪他的眼中闪出与别的体力劳动者不同的光芒。这样的人至少是有进步精神的，会一直往前走，尤其在精神层面走的更高，甚至甩开了一大部分人。

人总是要往前看往前走的，不然再惊天的财富，再泼天的福贵，也只是混吃等死一类。时而长进，得步进步便不同，能长精神，能得气韵，能光艳时间，能变幻生命色彩。我对人评价较高的一个词便是是“进步”。就是不管能力高下、水平高低、品位优劣、财富多寡，你是在向前走、比以前好，在思想认识上有提高，在行动能力上有改进，在道德品质上有提升。这个标准本来不算高，但依然有很多人达不到，士别三百日也不肯前进分毫，甚或不进还退。放远了说，越来越下行和退步，往往还并不自知，比如中产者只知“岁月静好”，知识阶层只“论道”而不“行道”，有的写作者做出来的事比他（她）笔下的人物还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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