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如水

(一)大红灯笼高高挂

关中人比较内敛,平日里不声不响,不爱咋呼,给人的感觉很含蓄、稳重。只有在重大节日庆典时,他们才会张灯结彩,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来,渲染出快乐和喜庆的气氛。
一进入腊月,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年货中,总少不了红红火火的各式灯笼。街道上的树木虽然落光了叶子,树枝上却挂上了一排排整齐的如火的红灯笼,好像一夜之间,大街上开出了一树树硕大的红花朵。各单位门口,也少不了挂两个大红灯笼,一改平日的严肃面孔,给节日添上许多快乐,许多亲切。走进村间,农户人也一改平日的节俭,搬梯子,拉电线,把新买回来的锦缎灯笼,端端正正地挂在大门上两旁,开闸点亮,年味,霎间就浓了。
关中人挂灯笼,历史非常悠久,可以追索到一千八百多年前。灯笼的发展,也经历了由少到多,由单一到丰富的过程。我小时候,乡间人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过年的灯笼却不可或缺。那时的灯笼多为红色的纸灯笼,有一种玻璃纸的六角形灯笼,上面套上彩纸糊的五角星,五个角缀上五颜六色的穗子,很漂亮,算是比较高级的。记得有一年舅舅送来一个可以拉合的宝塔灯,纸上有彩色的图案,让我十分高兴。一过完初一,我和小伙伴们就迫不及待地挑上自己心爱的灯笼,在村巷里到处转,有时能排成一条灯笼长队,情形很壮观。我童年里的年,就是挑着那种纸灯笼度过的。现在,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的日渐提高,灯笼,也慢慢展现出了它的丰富多彩。后来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宫灯、纱灯、吊灯等,还有造型各异的人物、山水、花鸟、龙凤、鱼虫。材质也从竹、木、纸、藤、麦秆转变向兽角、金属、绫绢这些比较高级的东西,看了让人眼馋。

关于关中人挂灯笼的习俗,从小就听老人讲过一个传说:相传,古时候关中地面有一种叫“年”的怪兽,头长触角,凶猛异常。“年”长年隐居在高山密林,每到除夕就会出来,吞食牲畜,伤害人命。因此,每年到了春节时节,村村寨寨的人都到处躲藏,以逃脱“年”的伤害。 有一年除夕,从村外来了一个手拄龙杖的白须老人,在村道里慢吞吞地走着。村里有个老婆婆心善,劝老人到她家里去躲避,老人笑道:“不必躲避,只需家家张灯结彩,燃放爆竹烟花,就可保安然无事。”村人将信将疑,照老人说法去做,家家点燃灯火,门贴红纸,燃放爆竹,居然真的吓跑了“年”。从此,每年除夕,家家贴红对联、燃放爆竹,户户高挂火红的灯笼,守更待岁。初一一大早,走亲访友,道喜问好。挂灯笼的风俗就这样流传了下来,过年也成了中国民间最隆重的传统节日。灯笼也渐渐演化成了家乡人象征团圆的一个文化符号。
现在街上卖的给小孩子挑的灯笼,也都呈现出了满满的现代元素。电子灯省却了蜡烛的麻烦和不安全因素,还有带音乐的,会转的,能跑的。造型也千姿百态,各种吉祥图案,各种动物、各种孩子喜爱的车船火箭,也都在灯笼造型中争相亮相,让小孩子乐不可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不但要点亮早就挂好的大红灯笼,还要打开家里的所有灯具,让家里每个房间都亮亮堂堂的。
过年,全家团聚,老少高兴,就得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亮亮堂堂,红红火火,喜庆吉祥。
(二)春联

小时过年,农村其实也没啥好耍的,贴春联算件重要事。那时一幅春联要弄几天,买来红纸,裁好,让村里的教书先生写。要写春联的人多,天冷,冻手冻笔,所以得排队,可能要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才能拿回来。放好,等着大年三十下午贴到大门上。
其实我父亲字写的很不错,但他说他是木工师傅,字还是得先生写,所以我家的春联每年也是排队让先生写。我看先生写毛笔字,很喜欢,也自己学着写。但那时家境困窘,没钱买字贴,农村也没有真正懂书法的人,所以就一般是照着语文课本后面的生字表写,写久了,多少有点味道,但却背离了书法的方向。
上初中时,过年,也写一大堆对联,拿到集市上去卖。字当然很瘪脚,但多亏了少年无畏,所以自己却不觉得别扭。有农村的大伯路过,会招呼着让看自己的对联,学着卖菜的大妈,说:买了年货,别忘了捎幅对联。大伯站住,端详着对联,问,多少钱,那时钱值钱,五毛即算挣钱,就说五毛一幅。大伯看着便宜,便买一幅。也有懂行的,细细看过,问:“你写的?”,见我点头,便说:“碎娃娃,能写成这样,算不错,要卖钱,还得练。”指着让给他拿一幅,算是对娃娃的鼓励。于是心里有了点惭愧,想:还是得练。

那时挣钱很少,但是是自己劳动所得,所以也很快乐。每年春节都去卖对联。
能站在街上写对联,是上了高中之后。毛笔字当然没有多少进步,主要是年纪长了,胆子也长了。借张桌子,摆瓶墨汁,就开张了。记得当时一幅对联是2块钱,腊月二十九,三十这两天最忙。虽然字写的并不出色,但那时不像现在,没有印刷对联的影响,所以生意还算不错。也是每年坚持,对我当时拮据的生活补贴不少。
南方人过年也贴对联,但和北方还是有差异。北方人对联多以七字九字十一字为主,语言较含蓄,对字的修饰美书法美较为看重。南方农村人贴对联,横额上下联均为四字,词意直接。要求纸宽字肥,显得富贵雍容。我就有些跟不上趟,用的笔太小,字无法写到肥大如猪,所以第一年写的对联基本没有卖出去。当时在一家音箱厂上班,厂长姓孙,听说我写对联,拿了五十块钱给我,让我给工厂大门上写幅对联。虽然厂长对我贴上大门的对联也并不十分满意,但从此对我另眼相看,觉得我也是个文化人。厂里有位管人事的蔡经理,海南人,也摆张桌子天天练习毛笔字,就常找我切磋书艺,但他的字臭,所以我俩一起讨论,猪黑不笑老鸹黑,倒谈得来。我也因此很快从车间员工成为仓库主管,算是挤身领导阶层。
在南方的十几年里,后来因为工作日渐繁忙,写春联的事情也没有坚持下来,在此后的很多年里,甚至没有买过一幅对联。因为居住的地方不是集体宿舍,就是租来的公寓,没有归属感,所以没贴过对联。况且工厂的春节假期很短,只想着能和朋友聚聚,休息休息,形式上的东西,再有意义,对漂泊在外的游子也没有意义。
对联重新回到我的视线里,是回陕西老家后的事了。“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漂泊的日子结束了,万事放下,每年春节,就很认真地尽量按旧俗过新年。因为我认为年的年味,就在这些习俗的细节里。贴春联自然就变的很重要。虽然现在对毛笔字还是常常兴之所至,便要写写,但字依然写的不好,也没有再上街给人写过春联。秦地多高手,街上有的是书法过硬的书家写春联,卖得也不贵。看好的字,选出内容,或金粉或浓墨,各有各的讲究,买上两幅,大门一幅,二门一幅,贴上去一看,字洒脱,纸红艳,年味就出来了。
(三)过年的味道

成年后一直在南方生活,春节也回不了家。南方的春节,除了接连不断的爆竹的炸响,就是街巷里家家户户门前满缀红红火火的果实的年桔,或者是一盆盆花叶纷芳的菊花,都热烈而情绪充盈地营造着年的味道。但对我而言,街头色彩缤纷的霓虹灯,餐桌上肥厚香醇的美食佳酿,都丝毫不能冲淡我人在异乡的孤独。
对年的感觉,是一缕又一缕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还有对亲人的思念。每每此时,故乡特有的年的味道,就异常清晰地萦绕心头。在这浓浓的年味中,我的母亲,一位一辈子都生活在关中农村的慈祥的老人,总是笑意盈盈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故乡的年味,是一种特殊的味道,纵使日月流转,岁月更叠,这种味道却随着时光的流逝更加醇厚,绵长。
七十年代,家乡的贫穷,让我们一起感同身受。我的家是一孔窑洞,窑洞采光不好,但却给了我一个温暖的童年。年节到了,母亲却没有钱买一块那怕是最廉价的布回来给我做新衣服,但她又不愿我过年没有新衣服穿,也许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就想到了和我家一墙之隔的村办缝纫部。她把缝纫部丢弃的碎布片拣回来,用了一整夜的功夫,居然给我拼出了一件新衣服。多少年了,无论我身处何方,每年过年,我的记忆里总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一孔温暖的窑洞,窑洞的顶上,吊着一盏昏黄的灯泡,夜半醒来,看见母亲还在灯下忙碌。她在一堆碎布中翻拣着合适的形状,把一片片比手掌还小的布片,用针线依着布的形状,密密地缝成一大片布,然后再裁剪,最后缝制成一件崭新的衣服。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时母亲还年轻,在灯下神情专注,时不时地把飘落额前,挡住视线的发丝向上撩起的动作。

新衣服夹杂着那个年代并不丰富的色调,因为碎布的形状,衣服就呈现出各种不规则的花纹,而我穿在身上,居然得体漂亮。那年过年,我就穿着母亲给我拼制的新衣服,和小朋友一起放炮,挑灯笼,打雪仗,逛村边的庙会。那时小,有新衣服穿,当然是件很高兴的事情!觉得过年,是件很愉快很开心的事情!
可惜那时我并不甚懂事,否则,那件凝聚了浓浓的母爱的拼花衣服,我一定会珍藏起来,作为这一生最珍贵的藏品。四十多年过去了,这件衣服早已不知所踪,但它的样式,色彩,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不是滋味,却甘甜如饴。
因为有母亲的爱,故乡的年,总能过的有滋有味。那时,常盼着过年。
今年过年,我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老了,满头银丝,已缝不成连缀着我童年美好记忆的新衣服了,但她对我终于能回家过年这件事,却高兴的很。当我和我的孩子在门前放完了花炮,回到母亲的屋里时,桌上,已摆满了母亲亲手包的饺子,热气腾腾,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也刚刚开幕。坐在桌前,在母亲的目光注视中过年,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感觉里,是浓浓的年的味道和浓浓的爱。那种儿时过年的味道,又浸濡全身。
其实,过年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四)年的况味
一进入腊月,年的味道遽近,关中人忙来忙去,做的所有的事似乎都是奔着过年去的。关中人对过年看得很重要。
远行的关中人谋划着回家。关中人不管在外生活了多少年,干着多大的事情,家,永远是他们心中最温软的部分。过年,当然要回家,要和家人团聚。在外做事的关中人,在过年时,才彻底找到了放下手头事情的理由,毅然决然地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回家。一年的浓浓思念,在看见老屋门前的那棵老槐树,看到树下站着的满头白霜的爹娘时,才突然落地、释然。春运那滚滚的人流中,有多少关中游子匆匆的脚步呢!
给大人娃娃添新衣。新年新气象,过年穿新衣。老一辈、老老一辈关中人说,他们还是娃娃时过年就要穿新衣服。街上的人明显比平时多了很多,店家也各展神通,把最漂亮的衣服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关中人一年辛辛苦苦,努力地工作,一进入腊月,就显得特别大方。给孩子买了衣裤鞋袜,给老人也添置一些新衣新裤,媳妇管家管老人,是家里的有功之臣,衣服得挑牌子的买。置办齐了,眉开眼笑,又弄妥了过年的一件大事情。
办年货。年的喜气在村庄里飘散,欢快的音乐在大街上回荡,要过年了,年货要认真置办。平常忙着事业,忙着工作,过年了,吃的穿的用的,都得备齐。商场里、市场里、街道上,都人挨人,人挤人,摩肩接踵,每个人的脸上,都流淌着欢乐的笑。他们在各种花花绿绿的货物里察看,找着自己中意的东西。烟酒糖果,礼品花炮,各种菜蔬,鸡鸭鱼肉都要买,一年就过一次年,要等着家人团聚,亲朋互访,举杯相庆,祝愿来年的生活更好,更幸福!

扫舍。腊月二十三一过,关中人全家上阵,家家扫舍。家里里里外外清洁一遍,门窗玻璃擦得明光清亮,再贴上剪纸的各种大红大绿的吉祥图案,剪纸,这是关中人特有的祝贺新年的喜庆方式。门前庭院要细细打扫一遍,门框上去年贴的对联,也用清水洗干净,以备贴新春联,家里家外都弄的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关中人总是用最新的姿态,迎接新生活。
蒸年馍。关中盛产小麦,关中的蒸馍白、暄、细、软。腊月蒸年馍,是关中人每年都要做的事,家家蒸汽缭绕,空气里弥漫着热腾腾的香甜味。蒸几笼菜包子,蒸几笼糖包子,蒸几笼肉包子,再蒸几笼花馍。能巧的媳妇做的小动物造型,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飞的像要飞走,跑的像要逃跑,活脱脱一群在蒸笼里叽叽喳喳急等着过新年的快乐精灵。
备齐锣鼓。锣鼓一般是在外工作的人员出资添置的,他们常年在外工作,回家了,就想着为乡亲做点啥。购置锣鼓,购置彩灯彩纸,把街道装扮一新,让乡亲们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伴着鼓点欢快的乐谱声过个快乐年,也算为乡人出点力,添点喜气。鼓谱用粉笔画在墙上,谁都可以上手敲几下,一时间鼓声隆隆,欢歌笑语,把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最高兴的是孩子,跑出跑进,帮爸爸拿对联,贴门神,把金光闪闪的大“福”字,倒挂在堂屋墙上,让新的一年的“福气”倒满屋院。大年三十家家包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一家人围桌而坐,先敬老人,再给娃娃,能喝酒不能喝酒的,都要举杯呡上两口,祝老人健康长寿,祝自己事业顺风顺水,祝娃娃学习进步!
关中人过年,够忙,够快乐!
(五)他乡过年

小时在老家过年,时在七八十年代,关于吃的印象不多,主要就是放炮竹。其实炮竹也少,过不了瘾。那时顽皮,就自己想办法,做一种链子枪,铁丝骨架,用自行车的链条做枪膛,可以打火柴头,声不如炮仗的声大,聊胜于无,玩的也很开心。
从九十年代初开始,过年就在广东了。广东的年,一直不知道咋过。当地的习俗,也和北方迥异,最热闹的,怕莫过于花市。各种年花,呼啦一下子占了一大片市场,让平日里安静的那片空阔地方,忽然就闹腾起来了。花中所多的是盆菊,要大红色,还有盆栽的桔子,“菊”和“桔”都谐音“吉”,广东人对讨彩头似乎更看重。所以放眼望去,尽是一大片鲜艳的红菊花,还有结了累累果实的桔子树,连成一片海洋。有时,还有一种开红花的大丽菊,因为也沾了一个“菊”字的缘故,常常在年节的花市出现,但这种花娇嫩,不好侍弄,所以量少,售价也高一些。
盆桔分两种,一种是纯观赏的,叫年桔,果实小,色泽金黄,很会结果子,能密密麻麻地挂满一棵树,看着很舒心。但果实滋味贼酸,酸的掉牙,起初好奇,摘了一粒尝了一下,酸得不行,以后就再也不肯动它了。觉得这种桔子的味道很像广东商店里常卖的一种调味的白醋,寡酸,没有后味,所以总疑心那种醋就是这种果实的汁液。还有一种盆桔,大约是一种可食的桔子树训育而成,果实较大,表面略皱,不如年桔的光亮,是一种观食两用的品种。我们在街上玩,常常会乘主人不注意,摘了来吃。厂里也会买这种盆桔,在办公楼前摆放两排,有十几棵,一般也用不了多久,都会被调皮的员工分而食之。
涨姿势的图片

花市我是爱逛的,下了班,就往花市去,在各种花中流连忘返。名贵的花也有,有些叫不上名字,但看摆放的位置,就知道是值钱的,一看标签的价格,果然要千儿八百的,有一次还看到一盆标价一万多的。能认识的是兰花,以前虽然没有见过真容,却看了不少图片,所以认得。最多的一种叫蝴蝶兰,简单,典雅,觉得兰品君品,心意暗合,一见如故,常在它的面前,不声不响地站很久。但我一般不买花,太俗气的花看不上眼,看对眼的花却价格昂贵,给人有缘无份的感觉,如同人生!况且那时常蜗居斗室,也没地方安置,怕拿回去,花也受委屈,于是索性不买。想,不如让有钱的人买了,能在溢光流彩的大厅放置,花快活,我便也快活。
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满街基本上都摆上了各种花。到上沙当地人聚居的村子里去看,也会看到到处红红火火,家家门前都摆了菊花和盆桔,大门上也贴了对联,看着就喜庆得很,空气里到处散发着浓浓的年的气氛。但心里的感觉却泛起丝丝异样,觉得这很多的关于年的喜悦感受,与我却若即若离。也许,是因为漂泊,也许,是因为由此所能勾起的关于另一个遥远的村子的关于年的状况。
年节的时候,也常出去玩,但一般走的地方不远。最常去的地方是虎门,就是民族英雄林则徐销烟的那个地方。有部队驻扎,常常可以看到身着军装的年轻军人精神抖擞地走过。而我,主要是去看林则徐的炮台的,那些大炮,钢铁所铸,炮管黑沉沉地泛着寒光,人手常摩挲的地方,光滑得能照人的影子。还有一些疑似当年物品的旧物,让我在其中徘徊,徘徊,再徘徊。我一心想因为身临其境,能和硝烟火光的历史心灵相抵,能感觉一下历史在那一瞬间的疼痛,却大多不能成功。林则徐虎门销烟,用大炮壮我民族风骨,彰显的是一种铁骨铮铮的气节,那怕结果差强人意,其精气神却总让人振奋!
最后,看到的是大海,北方人对大海当然是新奇的,于是满海滩跑,想找到一些漂亮的贝壳,但只能看到一些白色的小贝壳,散落在沙砾之中,和想象中有琉璃色的五颜六色的贝壳不同,只好作罢。就花了五十块钱去坐人家的快艇,绕着一座岛屿转了一圈,快艇的速度很快,海风很大,我那时留长发,海风就吹乱了我的头发。
在他乡过年,人时时有惶惑感。因为在老家过年,有父母安排,哪怕日子贫瘠,但心里踏实,千里万里,离开了家,我就不太懂得,年要怎么过?于是也就按家乡过年的习俗,买些花生瓜子,再约老乡,互相拜年,互相吃饭,照猫画虎,只要不“类犬”就成。但那时大家都条件有限,吃饭就随方就圆,锅碗瓢盆,随机应变,反正在一起混久了,知根知底,谁也不用穷讲究。最早的时候,烧煤油炉,包饺子。用菜板剁馅,菜全是市场里买来的各种蔬菜,没有肉,再擀面皮,一个一个地用手捏起来。几个家伙都笨手笨脚的,几乎都不会包,就互相研究,互相请教,总之只要菜包进面片里就算数。大年初一特意起了早,早饭都没有吃,一直包到中午,一个个都饿得肚子咕咕叫,才吃到自己包的饺子。锅却小,煮一锅,一人分得三五个,先垫巴垫巴继续煮,吃到下午两三点,才吃毕年饭。于是大家都很有成就感,围坐一圈,高高兴兴闲唠嗑,嗑瓜子吃花生,用一个老是卡带的旧录音机听流行歌曲。
觉得那时,很少有人想家,大家都是从故乡放飞的蒲公英种子,飘远了,不管遇着多么干涸的土壤,都得想办法扎根,想办法发芽,谁也没想过能再飞回去!
后来过年,大家的条件慢慢地都好了,过年就过得有模有样了。改用煤气罐烧火的灶,大年三十晚上吃饺子,守夜,包饺子明显也熟练多了。却依然很少吃肉,南方市场上所多的鱼鳖虾蛤,看着怪模怪样的,也不懂得怎么弄,平日里也没心思去研究,临时抱佛脚又稍嫌太晚,觉得怪麻烦的,就干脆不吃。还有北方过年必贴的对联,也一直没人贴过。住屋是租来的,而且常搬来搬去的,缺了家的感觉,贴对联心里不得劲儿。况且南方人贴对联,一般上下联各四字,墨气淋漓,形体肥大,对联的纸就宽,似乎对联纸越宽,来年的日子就越兴旺。而租屋的门楣显小,也不好贴!
再过几年,有了女儿,女儿是个很能让人快乐的小精灵,寻常的日子,因为有了她,就多出了很多不同寻常的快乐。再过年时,事情就很具体了,基本上都是以她为中心,给她买新衣服,买她喜欢吃的零食,还要买玩具。记得她三岁时那年过年,为了给她买一辆小童车,找了几家商场,都不满意。后来坐公交车到长安镇去,终于在一家商场找到一辆。在老家时,因为父亲过年总给我们买炮竹,就为女儿也买了一些炮竹,那时不像现在,还没有禁放烟花炮竹。但女儿胆小,总不肯燃放,最后带到沙头的一个广场上,都让妻子东一个西一个地放了响。也带着女儿去过几次虎门,家里的相册里至今还有几张和女儿在虎门的照片。一张是她一个人照的,站在海边,在认真地啃一个大苹果,海风吹得她的眼睛眯眯的,一脸的顽皮相。一张是她坐在我的膝盖上,开心地笑着,背景是一艘军舰。记得那次看到这艘军舰,就想上去看看,站岗的军人当然不肯让上去,但同意我和女儿在军舰前照一张照片,就照了这一张。还有一张是她在一家银行的大门前,抱着那尊巨大的石狮子的脑袋,把把自己的脑袋揍过去,张着大嘴巴,在和狮子比谁的嘴巴大。

在广东总共过了十五个年,这很多关于年的记忆都累积叠加成了一个囫囵的整体,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只过了一个年一样,分不清楚哪件事情发生在哪一年。就好像现在回想起那十几年的生活一样,常常愰然如梦,觉得那么多年异乡的日子,是否真实在存在一样。但当年离家去时,方青青少年,回家来时,故乡却如同陌生的异乡。街上行走的青年,亦多面孔生疏,还有宝贝女儿,去时没有,回来时,却就多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人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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