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劲

母亲个子不高,年轻时在公社当妇女干部。冬天,总喜欢穿一件刚过膝的青灰色短棉大衣 ,而且总是披着,颇有公社干部的范儿。每次一推着自行车踏入瓦窑头村,迎面遇见熟识的乡邻总是被笑问“二姑娘回来了?”,母亲边走边热络地回应作答。那种谦让与和气,与姥姥所总结的“在家不讲理的糊涂劲上来时”真是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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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回村的路上,一次竟偶遇了我们小学张姓的班主任老师。两人停步,母亲的袖口被张老师有意地扯了扯,挪到路边窃窃私语。我在学校种种不可言说的机密,让母亲的脸色阴沉,牙关咬得趋紧,连走进姥姥小院的步伐声都变得急促而厚重。看见姥姥,母亲也顾不得问好,便问我的事。母亲两手插腰,站在搁有火柱的锅台旁,对我喊妈的殷勤声调置若罔闻,当着有邻居在场的众人面,盘问我的斑斑“劣迹”,我和二舅友谊的小船也翻了,他翻书似的拉下脸帮母亲对付我,如同旧时斗地主一般。

 

我屁股上的肌肉时紧时松的跳动,随时准备验证我的预感。姥姥一边解下围裙一边给母亲使了眼色“娃娃家吗,不傻又不憨,说说就行了,你该给娃圆成饭去吧”。姥姥分明在解围。“不好好念书,还让吃饭,屎都不让吃!”母亲的“糊涂劲”一浪高过一浪。二舅仍旧站在一旁,打手一般冷酷的表情,让我直觉实在找不到一点活路的希望。

 

“这可世上还有吗?才几岁的娃娃,到底是做错了事,又没有做错人,没偷没抢,没有杀人放火,值得你也骂他也骂的”姥姥提起围裙一边,拭了拭眼角。“你们小时候,谁抿过你们一指头?你们的书念到鼻子里去了?当着外人不要收拾娃,心里打量就是了,别人都是夸自己的娃,你们呢,唬得娃像个二瘪梭子。”我深埋着头,听见母亲说:“要不是亲生的,非活埋不可!”,二舅坐在我身边,他宽厚的手掌,那力量随时能把我拎走活埋。而我能幸免于难,庆幸还是由于亲生的缘故。不然,必然在母亲的糊涂劲里殒命了。

 

那天半夜我起来滋尿,母亲一手端着尿盆,一手稳着我半睡半醒摇晃的单薄身杆。她故意摸着我火辣未消的帶有指纹的细臀肌肤,将我紧紧揽在怀里。“亲疙瘩”我真切地感受到母亲的呼吸有些潮湿。“你呀,你要够数,把我眼晴抠了。都糊涂地吃屎里。我不信他二舅回去能睡得安稳?”分明是姥姥的声音。仿佛对错发生了颠倒。

 

瓦窑头的夜,变得寂静而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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