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里，捡来四个狗娃儿

妻子去九华山庙前菜市场买板栗，准备捎给城里的旧友们。满山遍野的野生板栗熟透了掉落地下，老人们捡拾回来背到集市上换几个钱。我妻子买了板栗，捡回来了四条眼睛尚未睁开的狗崽子。

妻子忐忑不安地在微信上告诉我这一消息，称一大早路上极少有行人，集市上也没有几个摊贩。她在垃圾桶旁边发现这些可怜的小生命时，它们挤成一团，发出婴儿般的哭声，实在不忍心让狗娃们冻饿而死。那时候，我正随青阳县组织的作家采风酉华活动，从省、市来了十几位作协主席，加上本地作家，差不多要把酉华镇搅得天翻地覆。我做了几十年记者，采访、观察肯定不在话下，只是忝列作家队伍，还是要写出像模有样的文学作品来。收到妻子的微信时，我并没有安慰忐忑不安的她几句，由她服侍那些小家伙们吧。

从妻子发来的照片上看，小家伙们身上的毛发都是湿的。或许，它们从狗妈妈肚子里刚生出来，狗妈妈还没有来得及给狗娃们舔干净胎液，喂娃儿们一次奶，体会初为狗妈的喜悦，狗娃们就被狠心人送走了。

秋深霜重，山里早晨寒意很浓了。

我家收有七条流浪狗，还有两只猫。这几年九华山间生活，我们收留过的狗崽子总也有三四十条，费尽心思养它们稍大一点，陪上“嫁妆”，辗转送往江南江北好心人家，最远的送到岳西、黄山，结了许多“狗亲家”。三年疫情，山间难见炊烟，路上没有行人。狗狗们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了，四顾苍茫饿着肚子到处觅食。我们每天煮两电饭锅饭，肉价涨到三十元一斤时，改买六七块钱一斤的鱼，汤汤水水，我与妻子送往山里流浪狗出没的地方。那些抢食的狗狗们，见我们要去别处时，不约而同停止进食，一起送我们走。那情景，铁石心肠也会被这些小动物们的举动萌化了。

图片​那年冬雪中的小白一家子都别了这人间
冬夜雪花飘舞时，妻子备好狗食要出门去喂食，见我沉浸在创作中，便说自己去喂吧。不然，这一夜风雪，它们会冻饿死的。我起身撑把伞，陪伴她走入夜色里。那里不知藏身何处的狗狗们一见我们来了，都钻出来摇头摆尾，欢天喜地的进食。

我母亲是那几个圩口闻名的接生婆，那时候乡下女人怀孕不去医院检查，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母亲能将横胎、竖胎摸成顺产。五年前，山野间流浪狗黄黄在我屋檐下生狗娃，我搜寻儿时有关母亲接生的记忆，用碟子装红糖牛奶给黄黄喝，它每喝完一碟牛奶便放一个响屁，生下一个狗娃。第四个狗娃生下来后，它吃掉胞衣，将狗娃们逐个舔得干干净净的。

黄黄在我屋檐下生下两窝狗娃，一共七只，中途夭折了两个，送亲友一个，大黑豆与小黑豆被车撞得一死一伤。黄黄去年端午自知大限将临，独自出门再也没有回来。它临走之前的三个晚上，偎依在我们脚边，用头轻轻蹭我们，万般不舍。狗不死在主人家的传闻，我们很辛酸的见证了这一情景。我为黄黄写下一篇六千多字的《狗之殇》，怀念比我早些年流浪到茶溪小镇生活的黄黄。它去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它的狗娃们陪伴我山间生活有五个春秋了。

众生平等，苍天厚土间哪一类动物活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养过狗的人常说一句话，“养不得狗”。本意并非让人不去养狗，狗极通人性，家狗朝夕相伴自己，成了自家生活中的成员，便是狗娃子、毛孩子。山间近邻有时发现狗生娃儿，便喊我去接生。我们从冬雪中一直喂食的一窝狗狗，七条，春日暖阳下，一群穿制服的人抓走了它们，举家遭遇灭顶之灾的小白狗躲在户棚里，逃过劫难。夏季时，小白难产，我们请了医生也未能救得它，肚子里还有两个狗娃，一尸三命啊。小白遇难当日，我于泪光中写下《小白没有走完四季的一生》长文，收录进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茶溪听雨》一书。江南茶溪熟悉的人看到狗妈妈生崽时，就喊我去接生。不是我“医术”高明，可能他们觉得我们爱护狗，到现场便给这些小生灵添一份安全吧。

我们远离了热闹的都市生活，在山野间喂食这些小生命时，总有着诸多的喜悦。而送别这些小生命时，难免伤心。可是，我们依然在这种悲喜间行走。若是因为我们活着，而给一同生活在天地间的众生丝丝温暖与活着空间，足矣。

是日晚，我从酉华采风回到山里，看见这四个小家伙们，一个个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像阳阳它们刚出生时一样。我找出牛奶粉，冲泡浓稠一些喂它们。妻子见状表情轻松了许多，她说捡回来见你不吭声，以为你回来会骂我呢。这些小生命来人世间，还没有看一眼这人间，就被人带离狗妈妈身边，狗娃刚出娘肚子，彼此间就是永远的离别。

是夜，我们在睡梦中依稀听见婴儿般的哭声。狗娃们可能是饿了，起来冲泡牛奶，把宝宝们抱出窝里喂食，换了尿不湿，再抱回窝里。

我们刚入睡，妻子接到哥哥的电话：母亲病危。我们再也没有睡意，收拾东西，回城见家长一面。妻子看着刚捡回来的狗娃儿，很是为难：江的那一边有带她来人间的亲娘，江的这一边由需要我们接力人间的小生命。我们先带它们回城，生命旅程中绝不轻言放弃，不放弃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路上，我们两次到服务区停车喂食，小家伙们眼睛依旧没有睁呢。

车到合肥，我们要去一个生离死别的路口，把狗娃们寄放到哪里呢？在报业园小区遇见一个溜狗的好心女子，她蹲下身子轻抚这些小狗，说自己家有羊奶，还有奶瓶。我守着狗娃儿，妻子快步跟着好心人去讨奶瓶与羊奶。程国华与妻子王耀琴闻讯下楼，将狗娃们搬到家里，帮助照应些日子。我们去医院途中，微信交代她：莫让狗娃们晒太阳。她回复称已“百度”过注意事项了。

遇见原本就不容易，走着走着都散了场。众生活着，更不是件容易事。这个深秋里，我们能与这四个狗娃们遇见，相信爱的力量滋润下，小家伙们会睁开眼睛，看到这还算不错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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