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云“嫦娥奔月”，谁解“羿之死”？

关于月亮的故事，想必所有中国人都会想起一个神话，那就是《嫦娥奔月》。然而，在我年少的时候，印象最深的关于这个故事的阅读体验，却是通过一本名为《羿之死》的小画书。

这本小画书，绘画风格十分优美，画里的后羿犹如希腊神祗那样健美，画里的嫦娥又独具东方神韵，画里的人间与天宫，也都充满浓浓中国风，实在令人一见倾心。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论起讲述嫦娥奔月故事的小画书，我也见过另外多个版本，书名都是《嫦娥奔月》，内容也都差不太多，毕竟故事主脉都是一样的，但惟有这本《羿之死》，将第一主人公由嫦娥改为后羿，把同样的故事讲出了非同一般的寓意。

但在当时，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乎乎的小P孩，由于心里早就先入为主地听说了“嫦娥奔月”的故事，“嫦娥奔月”这四个优美又诗意的字也早已刻进了我那呆板的脑子里，所以见到这本书时，心里不免疑惑：这不就是那个我打小就听说过的故事吗，为什么不好好地叫《嫦娥奔月》，而是要叫《羿之死》呢！？

现在，先来回顾一下《羿之死》这个故事：

相传在东方大地的尽头，有一个名叫“汤谷”的地方，汤谷从地底下连通着东方与西方，那里有一棵名叫“扶桑”的巨树，上面栖息着十只三足金鸟，也就是十个太阳，他们是天帝最宠爱的儿子，每天都会有一只从东方出发，前往人间，再从西方落下，从水底游回东方，如此依次排班，为人间带去光明和热量，让人间万物生生不息。

然而，人间风景秀丽，十个太阳天天都想去玩，可是十天才能轮到一次，这实在是太漫长了。于是，有一天，在尧帝统治人间的时候，十个太阳仗着自己是天帝的儿子，无视天规，任性妄为，一起踏上了穿越天空的旅程。

这一下，人间就遭了大殃，大地被烤焦，植物被烧毁，人类和动物也被烤死烧伤，万物几近灭绝，情况十分悲惨和紧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天神后羿在劝说十个阳太无效后，果断弯弓搭箭，一举射死九个，只留下一个。剩下的那一个太阳害怕极了，从此便老老实实地按时出发，依时回归，不敢再有丝毫任性行为。人间，因此得救了。

可是，十个太阳死了九个，天帝因此大发雷霆，将后羿和他的妻子嫦娥开除神籍，贬到了人间。

从神到人，这种自由落体式的阶层坠落，让嫦娥无法忍受。嫦娥因此对丈夫充满怨恨，哭着怒斥：“十日乃天之骄子，众神都袖手旁观，偏偏你最多事！现在好了，你我变成凡人，凡间有生老病死，我们这是非死不可了！”

面对妻子的眼泪，后羿十分内疚，但如果再重来一次，他明白自己还是会射下九日，以拯救苍生。于是，为了安抚嫦娥，已经变成凡人的后羿拼着性命登上昆仑山，向西王母求取了长生药，带回家来。嫦娥见到仙药，内心终于平静了，夫妻俩打算等到吉时，就一起服下，共享永生。

谁知，后羿有一个跟他学习射箭的学生，名叫逢蒙，后羿对逢蒙很好，把自己的箭术无私地向其传授，但逢蒙却嫉妒后羿的箭法，一直想把后羿除掉，这样他自己就能成为人间第一神箭手了。这个逢蒙跑来对嫦娥说，后羿喜欢上了一个名叫雒嫔的人间美女，和雒嫔有暧昧关系，并会为了雒嫔抛弃妻子。逢蒙说得有鼻子有眼，嫦娥听了悲愤万分，一气之下就吃掉了全部仙药，飞向了月亮。

可是，嫦娥回头一看，看到了真相，才明白自己上当了，但悔之晚矣。而失去了妻子和仙药的后羿，在悲伤中，又被逢蒙从背后射了一箭，于是，一个为了拯救苍生而牺牲自己的天神，就这样死在了被自己拯救的一个苍生手中……

许多许多年之后，我才领悟到，《羿之死》是我看过的最复杂、最深奥又最深情的中国神话，里面不仅有天地的不公、权力的游戏、婚姻与信任的危机，还有人性善妒、愚顽丑恶的罪恶本性，以及天神羿的心灵所具有的那种心系苍生的无私又无畏的爱与勇气……

这个故事的脑洞之宏大，大到可以让十个太阳同时出现在天空；这个故事的寓意之深刻，又深刻到可以让一个为众人抱薪的神祗，被上天谪贬到人间，又被受其恩惠的幸存者背叛和杀害……

这一切，曾经都是年纪尚小的我所不能理解的，它大大超出了惯常神话的诗意与旖旎，呈现出一种厚重、悲壮又凄惨的现实内涵，直到很久以后，我才能够重新回想并思考这个故事里直击人心的那些转折与结局，并为之深深地叹息。

所以，我想，这就是为什么，这本小画书的名字不是优美又有诗意的《嫦娥奔月》，而是悲伤又残酷的《羿之死》。

此外，关于逢蒙（逄蒙），不能不对他进行着重点评。

逢蒙，是苍生之一，在他快被十日烤死时，他需要后羿，就尊后羿为神；可一旦得救了，他就开始嫉恨后羿，并在恩人和导师的背后放冷箭……

逢蒙就像犹大，是故事里最卑鄙龌龊、最恶毒无耻的小人。虽然逢蒙最终被爱戴后羿的人们绑在树上乱箭射死了，下场惨淡，但他却总是后继有人，无论是在遥远的上古，还是在眼前的今天，逢蒙之流总是层出不穷。

放下小画书，想起一句话，“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羿之死》，想必就是在呼唤众人，即便我们没有天神的地位，也没有天神的力量，我们仍然拥有一点点选择的能力，要选择不让自己成为逢蒙，也不让逢蒙之流从我们的手中收割到好处。

后羿之后，中国神话里，就很难再有这样的神了。我希望，所有读过这个故事的人，都能够不做逢蒙，远离逢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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