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也不能少

刚子当兵三年,没放过一枪一弹。刚子在连队喂了三年的猪。

刚子文化低,又木讷。

退伍回来后的刚子比从前更不爱说话了。

后来,人们听说刚子当兵的那地方是比村里还穷的边陲高原,周围除了山还是山,雪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除了每月来送给养的车辆,再看不到人烟。

刚子家穷,也没人。照旧回家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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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更瞧不起刚子了,刚子穿梭在村街和田地之间,就像一个独行客,很少跟村里人搭话。村里人也很少跟刚子搭话。

因为都不知说什么好。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脆弱的玻璃。

好在刚子还有一把子力气。刚子靠养猪和种地盖了房子、娶了婆娘。

婆娘虽然又矮又丑,但能吃能干,说起话来像机关枪,比村长家的广播喇叭都好使,嚷一嗓子全村人都能听见。村里人笑:这下好了,刚子一辈子省下的话,都让这娘们儿给说了。

结婚后的第三年,刚子已是两个儿子的爹。刚子开始不停地在村边的房前屋后种树,直种出一片葱葱郁郁的小树林来。

钱攒得差不多了,砖瓦也买下了,刚子要给老大盖处宅子,准备先伐一部分树。

可是伐树的第二天,乡里来了人,要拘留刚子、还要罚款。

刚子闹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种下的树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公家”的。乡干部拿出“红头文件”,在刚子眼前晃了晃说:“林木是国家资源,不管是谁种的。乱砍滥伐就是破坏生态环境,破坏生态环境就是公然和人民政府作对、不服从党的领导。亏你还当过几年兵,连这点素质和觉悟都没有……”

村长跑来调解,递上平日在村里不肯轻易示人的“高级香烟”说:“念他是初犯,交些罚款,人就不要拘了,好歹给我这级干部一个面子。中午呢,就别走了,轻易不来,到我家里喝两盅,喝了咱打牌……”

刚子阴着脸交了二百块钱罚款。婆娘咬着牙根儿地恨有人告密,但不敢到村里去骂,又心疼那二百块钱,所以只好在家里骂刚子窝囊,足足骂了一个上午。

刚子把里屋的门插上,喝了两大碗散酒,睡到第二天天明。

可是一个月后,邻居张三也开始伐树,却没见乡里来人找他的麻烦。这天中午,刚子一把拽住从邻居张三家里出来喝得一摇三晃的村长问:“是不是政策又变了,现在能伐树了。”

村长打着酒嗝,摇头晃脑地说:“要伐可以,一棵树交五十块钱。”刚子问:“交给谁,是不是交到乡里?”村长瞪圆了眼骂了一句:“你王八羔子脑子进水了……”

刚子恼了,一拳把村长撂倒在地上。

刚子这回真被拘了,罪名是“恶意伤人、公然藐视党的领导干部。”

一个星期后,刚子出来,从家里揣了三百块钱走了。

他要去讨个说法儿。

刚子在县政府大院蹲了一天一宿。

说法儿讨是讨回来了,邻居张三家的树“充公”,村长受到党纪、政纪“警告处分”,但刚子恶意伤人也不对,得赔偿村长五百块钱医药费。

刚子婆娘跳着脚地骂刚子是头蠢驴:“讨个鸟说法儿,这回好了,又白白瞎了五百块钱……”

但刚子觉得不亏,头一回在婆娘面前挺直了腰杆,瞪了眼:“老子要的就是个公道!你头发长,见识短的个老娘们儿知道个啥,你要再啰嗦,小心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

婆娘一气之下,哭鼻涕抹泪儿的跺脚回了娘家。

自己婆娘走了,邻居张三的婆娘却又上来了,天天在胡同里骂。骂了爹、骂娘、骂祖宗,虽然不指名道姓,但人们都知道是在骂谁。

村里人只看热闹,并不劝解,只是看热闹怎么继续下去。

这天,村里突然来了一伙人,要把村周围的树全伐走。人们纷纷摇头,说村长在乡里批了条儿,把树全卖给树贩子了,并且价格便宜,因为听说现在的树贩子都和黑社会有交往,哪个敢惹?

可是那伙人一棵树也没伐走。

他们被一个人死死挡住了。

这人就是刚子。

刚子手里端了一把爹当年打兔子用的土枪,站在树林子前怒目而视,一字一句:“你们今天谁要是敢伐树,哪怕是一棵小树苗,我就先打死谁!”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村里人都傻了。

人们从来没见过这模样的刚子。那伙人到底连块树皮都没扒走,指着村长的鼻子说:“你说你办的这叫啥事儿”

端着土枪站在村口树林子前的刚子,凛然的样子像一个誓死捍卫、寸土不让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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